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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主,我在向你呼号;

我的盘石,不要置若罔闻;

你若对我沉默不语,我便无异向阴府里沉沦。

当我朝着你的圣所向你呼号,

高举我的手时,请俯听我的哀祷!

 

……

 

上主理应享受赞颂,

因他听了我的祷声。

我对他全心依赖必获扶助;

为此我满心欢喜,赞颂歌舞。

上主是自己人民的力量,他是受傅者得救的保障;

求你拯救你的人民,降福你的百姓,

求你牧养他们,提携他们直至永恒。”

 

 

伴随着手风琴的音乐终止,澄澈的男童声也跟着停了下来。米罗面无表情地合上眼前的乐谱,看到站在一旁的女人还没来及的收拾起琴就搬起堆在一旁的白色小册子分发给围看的人,还一边向他们宣传着基督教义。有些人伸手接过,有些人转身离开。另一个男子走到女人原本的位置替她收拾好琴,并拿走米罗面前的乐谱一并放进一个黑色的大箱子里。黑色的皮制携带箱,环绕着一圈银色的边,皮箱的表面已经泛起皱褶,甚至有些干枯裂开。米罗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这些令他厌恶了整整10年的东西。

男人的眼睛毫无光彩,他只是60多亿人其中的小小一人,随着生活和时代的变迁也跟着变化,是一个40多岁的中年男子对于整个社会和命运的妥协。他是米罗的父亲,棕色的齐短发里已经有了许多白发,夹杂在棕发里明显得让人一眼就能看出。40岁原本是应该发福的年龄,可是他却消瘦无比,脸上的颧骨也重重的凸现出来,与此相比眼睛倒是深深陷在眼眶里,浑浊的蓝色像一潭死水停滞在眼睛里,被深深蒙上了一层灰色。

他的脸上纵横着一条条皱纹,也许在他年轻的时候是一个很英俊的人,但是岁月无情地将这些全部带走了,留下的只有这副毫无可观性的躯体。男人有微微的驼背,走起路来的姿势有些奇怪却很坚定。米色劣质的棉外套有些脏,靠近一点可以看到袖口的针线有些掉了下来又被人以不熟练地技术接上,他专心地收拾着乐谱和琴,然后也跟着女人一起发放教义手册。

女人有着一头金发,可一点也称不上是亮丽,因为发梢有很明显的分叉,以及一看便知道的枯燥的发质。她很矮身材却还算得上匀称,与男人同样的神情却更多了一份神采,或许是因为女人的天性总比男人更多一些妄想与浪漫,却也在这里被消磨殆尽,留下满满的对命运的无奈和顺从。女人也许不这么想,她为自己是基督教徒而自豪,一心一意地分发着教义,同时还不忘对人说着上主的保佑和祝福的话。

米罗靠在一旁的墙壁上,双手交叉垫在脑后。这些凡俗单一的句子令他厌恶心烦。他不记得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生活的,因为从懂事起,他的父母就开始教育他背那些赞美诗。没有去过学校,但是米罗并不羡慕能够进学校的人,他不愿意被任何人束缚,尽管自己现在也过着如同监狱般的生活。早晨起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作祷告,米罗的父母都是虔诚的基督教徒,也就是刚才的那对男女。他们一无是处,思想迂腐,在贫民区把自己的住所变成了一间狭小简陋的传教馆,天知道有谁会去听他们的传道与忏悔。

他闭上眼睛尽量使自己不去想这些事情,可是身体上传来的饥饿却残酷地提醒着他现实就是如此。每天都去城市各地做着这样的演出那对愚笨的父母却根本不知道向观看者要钱,米罗很清楚他们是怎么想的:这是为上主做事,为基督传教,怎么可以收取利益?于是他只好跟着他们过这种上顿不接下顿的日子,米罗根本不信什么上帝,因为他的父母是那么忠实的教徒,而上帝却可笑地给了他们一个这样的生活。

上帝根本就不存在!否则不会无视这对愚蠢却又可怜的夫妇。米罗对他的家人实在没有什么感情,一天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像这样在外面演唱着赞美诗,即使在家里也不与他们做过多的交流。他们也只是在利用我的嗓音罢了,米罗是这么认为的。因为那对中年夫妇的脑子里从来只有上帝,根本没有看见过他这个儿子。

“米罗,走了。”耳边传来没有音调的话,原来是他们已经分发完了所有的教义手册,准备去下一个地方进行演奏,又或者是回家。

时间已经不早了,米罗抬头看了看天色,太阳已经退下西面,染黄了空中的云朵。头顶上是一大片深黄色看上去有些暖暖的感觉,他暗自推断应该是4点多。于是什么都不说,跟着那对远行的夫妇离开了空地。

习惯了沉默,因为不知该从何开口。米罗没有朋友,住在同一条街上的那些同龄人嘲笑他父母的职业而不愿意同他在一起,小时候见到他的时候会大叫他是“愚蠢的信徒”。小时候的米罗会觉得委屈,当他回到家同父母说了遭遇之后,他们只是默默地在胸前画着十字架,然后自言自语道“愿主宽恕他们……”。渐渐的,他就不再与他们说话,他宁愿看都快翻烂的圣经都不再愿意与他们说话。

米罗与他们的父母不同,他不愿意过这样的生活,不愿意被那个所谓的上帝摆布一生。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学会了反抗那些嘲笑他的人。米罗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动手打人的情景,一个邻居的小孩用平时一样的话讽刺他,当时米罗9岁,他的身高已经比其他同龄人高了一截,听到那些话之后他握紧拳头挥向了那个人。米罗是小孩子,力气并不大。对方也是小孩子,所以被打到了之后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他愣了很长时间才意识到自己被打了,之后立即放声大哭出来。

米罗根本不顾他的吵闹和哭声,反而觉得那些突然爆发出来的噪音响亮刺耳。他拉起男孩的领子对着他的脸又是一拳,被打过的地方很快红肿起来,还有男孩不停的哭声。

不一会就有大人来到这里,他们赶到的时候只看见米罗骑在男孩身上不停地击打着他的脸和身体。男孩忘记了反抗,或者根本没有力气继续反抗,他的脸上已经有血迹,从鼻孔和嘴角边流出来。人们迅速拉开这两个人,小孩间的打闹被大人视为很平常的事。米罗执拗地挣脱开大人的钳制走到已经有些意识模糊的男孩身边,朝他吐了口唾沫极为不屑地说道“呸,不要以为你有多么高贵!”

成长是一件惊人的事情,在人们印象里那个毫不起眼的小孩竟然已经那么强壮。那件事情很快被人遗忘掉,取而代之的是街区里不再有人敢嘲笑米罗,看见他就远远的避开,与米罗有交集的人更少了。

米罗的父母埋头于他们的上帝,一味单纯的信仰使他们的头脑变得无比简单愚笨。一回到家他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如果那一天有饭吃,母亲会叫他去吃饭。如果没有饭吃,那么就不再对话。有时候会听见房门外传来父母轻声的祷告,而那些细声低语在他听来简直比蚊子叫还要令人心烦。丝毫没有隔音效果的墙壁却一次又一次允许让这些咒语穿过,米罗只好逃离那个地狱不如的家。

 

“他们根本不把我当做儿子。”

米罗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自言自语地说道。天气已经步入了深秋,可是米罗身上除了百年不换的黑色汗衫之外只有一件很薄的蓝色格子的棉布外套,冷风吹得他有些哆嗦。或许他不应该出来,就算是那个令人心烦的家也比外面受冻来得好。虽然这么想,双腿却根本没有往回走的意思,他的身体已经条件反射性的排斥那个传教馆,以及那里给与他的一切。

他百般无聊地踢着脚下的石子,石头向前滚,他就跟着走,忽然看见了出现在眼前的一道墙。从墙角顺着墙壁向上看去,扫到一家杂货店的招聘启事。

米罗已经十六岁了,对于一个贫穷人家来说,十六岁代表着许多意义。招聘启事上用的都是一些很简单的单词,米罗还算能够看懂。他明白心里的这阵激动算什么,那么多年都呆在那个不能称之为家的地方,厌烦了一切,讨厌着一切,他却没想到自己可以做的唯一一件事。

“我为什么要呆在那里?我早该离开了!”

于是米罗走进了那家杂货店,他打算抛弃自己活过的十六年。他要逃离那个家,哪儿都比那里好。柜台后面坐着一个黑色长发的女人,样子像是正在小憩,似乎是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她睁开眼睛,看见米罗之后有了些精神,笑眯眯地问他需要些什么。

米罗指了指门外,说“我是打算来工作的。”

女人看了看米罗,露出疑惑的神情。“这里可不是随便来玩的,你有认真看外面的招聘启事吗?”

“我没念过书,只看得懂一些简单的单词。不过还算知道外面贴的是招聘启事。”

米罗的回答引起了女人很大的兴趣,她看着眼前的少年。衣衫褴褛看上去是贫民区的孩子,八成是离家出走或者父母亲都死了才会想到出来打工吧。穿着虽然邋遢破旧却也遮掩不了米罗俊美的相貌,高挺的鼻梁与有神的眼睛,有些脏的脸庞与从袖口里露出的手臂相称映的小麦色肌肤。男孩很瘦,却没有丝毫柔弱的样子。如果换上一套鲜亮干净一点的衣服,或许会成为这里最英俊的男孩吧。

女人暗自打量着米罗,长久得沉默使他等的明显有些焦急不安。米罗继续追问“请问我能在这里工作吗?”

“不用急。”女人忽然笑了起来,站起身走出柜台来打米罗面前。“等你回答了我的问题之后我再决定要不要录用你。”

听到了“录用”两个字之后米罗立刻兴奋起来,他虽然觉得回答问题十分奇怪,却也连连答应。

“我叫潘多拉,可以先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米罗。”

“好的米罗,真是一个不错的名字。你为什么想来这里打工?只是需要钱吗?”

“可以这么说吧,我只是不想再呆在那里家里。”

在米罗提到家这个字的时候,他的脸上很迅速地掠过一丝暧昧不明的神情。是憎恨、是淡漠,亦或者是对过去的陌生和后悔?尽管这是很迅速的一个变化,仍然被潘多拉捕捉到了。此时的米罗毕竟只是一个未涉尘世的少年,却能这样隐藏自己的情感了。

“为什么?你父母虐待你?”

“虐待?那倒不是,只是我恨透了那样单调的生活。”

潘多拉听了之后突然露出一个浅笑,她简直爱死了米罗此时的表情。这个男人将来一定会有很大的作为,说不定会成为在美国呼风唤雨的人。因为他的眼神是那么坚定充满了自信和力量,不过是一个16岁的男孩,却拥有与这个年龄明显不符的雄心壮志。

米罗不明白眼前的女子为何突然笑了起来,只是他发现这个笑容里隐含着一些其他因素。

“我来告诉你,米罗。其实外面那张启事根本就不是招聘启事,而是组织里面传递信息的暗号。”

“组织?”

“黑手党,听到过么这个名字。”潘多拉的声音悠悠地响起,在这个并不算大的店铺里清晰地传入米罗的耳中。

美国黑手党,他依稀有一点模糊的印象。米罗家里没有电视,也不曾订阅报纸,他只听见邻居们谈话的时候说到过一点。就是那个现在美国最大的犯罪集团!没想到自己误打误撞来到了他们的消息点,难怪一个那么漂亮年轻的女人会在这里开杂货店,简直一点都不符合常理。

“为什么告诉我?”米罗问得开门见山,女人倒也没有隐瞒,很自然地回答了他“因为我希望你可以考虑加入。反正你现在也无处可去,不是厌倦单调的生活么?如果你加入我们,不仅会有大笔的钱,而且保证每天过的多姿多彩。”

女人的声音沉稳缓慢,像蛊药一样慢慢注射入米罗的血液里。这的确是一个很大的诱惑,是能够摆脱现在这样生活很好的途径,但是那之后的生活呢。米罗可以想象被血腥缠绕的每一天,睁开眼睛就有死去人的哀叫声……或许是自己在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家庭环境下成长起来的,想到那样的情景之后内心居然有了一丝颤动。

他下意识地握紧拳头,潘多拉似乎确信眼前这个少年会答应自己一样,竟悠闲地抽起烟来。米罗说不上对眼前这个女人的感觉,不是喜欢但也不算讨厌。也许她说的是对的,他现在无处可去,更不想回到那个家里去。但是他更加不想的是让其他人来决定今后要走的路。

“谢谢你的好意,潘多拉小姐。不过我想我要拒绝你的好意了。”米罗从容地一笑,让潘多拉在一时间有些失神,夹在手指上的烟还没有送进双唇,而停在了空中。“如果杀掉杵逆者是你们一贯作风的话,我不反对你现在一枪就把我毙了。”

潘多拉愣在那里,她不相信米罗会拒绝她。可是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个男人果然如同她所想的那样,必定会成为一切的主宰者。尽管他现在只是一个贫民区的小子,尽管他现在只有十六岁。从骨髓里散发出来的英气却不断向外人证明着他根本不属于那里。即使拒绝不在她的预料范围之内,可是潘多拉能够确信终有一天米罗会来找她,然后由她带进一个属于他的世界——能够让他展现自己所有的魅力和才能的世界。

米罗转身想要离开,潘多拉顾不了那么多随便找了一个地方摁掉了没吸过一口的烟,从包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米罗。“如果你改变了主意,请随时来找我。”

米罗看着那张白色的小纸片,有些新奇却依然冷笑道“原来黑手党的人也有名片?可惜我不识字,你给我我也看不懂。”

名片上面印着的黑体名字米罗还是看懂了,Pandora——这个名字他在圣经里不止听到过一次,自然就知道那就是潘多拉。放出了一切灾难却将希望留在盒底,给人们带来了绝望,倒是和眼前这个黑发美丽的女人相称的名字。原来加入了黑手党自己的名字还是会被保留下来的,还是说这根本也是假名?

“那好吧,我随时都在这里,很期待再次相见。”

潘多拉有些遗憾地收回手,米罗已经走出了店门。

为什么会坚信他会再回来找他,潘多拉不知道。只记得那一天消失在黄昏里的人影渐渐化成了唇角边的微笑,每个人都有自己注定的所在地,就像米罗最终会离家出走一样,他也终究会回到这个圈子里来。潘多拉看人一向精准,这也是她能在黑手党里以一个女性的身份爬到那么高地位的原因。

?? 在一般人看来地狱一般的黑手党组织,在能够运用它的人手里,将会成为天堂。
date/200712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