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米罗，今年20岁。我已经有3年又5个月没有谈过恋爱了。
跟我关系好的人都知道，我唯一的爱人死在了三年前。现在回想起来，要不是手机里的那张合照勉强地维持着我对他长相的记忆，我已经很难记起他的一举一动了。他是怎样笑的，他走路的姿势，甚至是我们做爱时的快感。在那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禁止别人在我面前提到有关他的事。回忆这种东西，除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把人折磨的半死，真的是一无是处。即便如此，他的轮廓依旧明晰地印刻在我的身旁，以至于任何人都走不进来。我找不到有一个人可以代替得了他，别人都说我是一个痴情的人。
其实我并不痴情。在跟他交往的期间，我和许多人上过床，有男人也有女人。在他死了之后，我无时无刻不在寻找新的对象想要迅速发展一段新的恋情，只是一直没有成功，所以别人都以为我是有多么专一。我并不是不再爱他了，事到如今我依然无比坚信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超越他——前提是如果他可以复活的话。
哦，忘了说了。他叫加隆。

大二第二学期我们系新来了一位讲师，没比我们大几岁却已经博士毕业了好几年。在这个流言刚传开的时候许多人就开始猜想这个神秘的讲师的模样。是男是女，高矮胖瘦，在他走进教室的一瞬间，半数以上女生发出的喧哗差点震穿我的耳膜。而我却颤动着喉结，说不出一个音节。时间和空间像被抽空了一样回到了从前，我第一次遇见加隆的那一天。他也是用这双湛蓝色的眸注视着我，像漩涡一样把我卷进了一场覆水难收的爱里。但是他的目光只是草草地扫过了我，冷漠的事不关己。这一种冰冷的感觉立即把我拉回现实里，周围的声色仿佛重新恢复了，女生们好奇地询问着有关他的一切。
“大家好，从今天起我是你们经济法的实习讲师，我叫撒加。”
我要感谢他，这么快就把我心里的一簇微小的希望火苗给浇灭了。听着和加隆如出一辙的声音，那些有关他的淡去的记忆像是被抽丝剥茧了一样浮现出来。我觉得大脑被无数只小虫侵蚀着，啃咬了生锈的部分，让生腥的疼痛一点点再次展露出头角。
记忆有多大，伤口就有多深。心像是被撕裂了一般，看着一模一样的他就站在眼前，却早已肯定了这个人并不是自己的他。
那堂课我几乎没有听进内容。光是那个酷似加隆的声音，就足以让我陷入无尽的遐想。他的每一个转身，每一下抬头，都让我脑海里的加隆渐渐地复苏起来。我原以为这些被埋葬起来的残骸不会再有见到阳光的一天，看来生活总不会让人如愿。
之后我用了两节课来整理好思绪，以便于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正常人。终于到了吃饭的时间，我摸索着向撒加的办公室走去。其实连我都不知道我找他是为了什么，或许只是本能的想要再见他一面，寻求心里缺失的一片安慰。房间的门虚掩出一条缝，在敲门前习惯性地向门内探望了一番。我看到一抹石青色背对着门，看他的姿势应该是在与人接吻。此时应该小心翼翼地替他们关上门，然后蹑手蹑脚地离开，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这是一般的常识。而我却用力地推开了大门，发出了一个木质独有的沉闷响声。它的分贝不大，但已足够引起里面人的注意。
撒加从那个人的身后走出来，幽幽地开口“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发现看他需要仰起头的角度也微妙地和加隆一致，这种感觉让我顿时无比的愤怒。我一脚踢向他的腹部，看着他猛然地后退了几步跌撞在书桌上，碰落了一些书本和一个相框。石青发的人立即扶住了他，反正也死不了。在这里多呆一秒，就让我更感一份耻辱。我丢下一个轻蔑的眼神转身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我知道这可能会让我吃一张处分。但至少我确定了一件事，他不是加隆，绝对不是。


那天晚上我把这件事告诉了艾欧里奥。他是我从初中起就认识的好友，也很清楚我跟加隆之间的事。他表现出来的惊讶程度并不亚于我，也让我确信了这不是一场梦，更不是一个幻觉。反倒是学校方面并没有发来接受处分的通知，这让我有些意外。一连过了好久，撒加依旧会每周来上课，他看我的眼神也如同第一天那么淡漠。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患有某种精神分裂，直到有一天我在去食堂的走廊上碰到了上次和撒加在一起的人。他的发色让我在人群里一眼就认了出来，原来他也是这里的学生。
“嗨。”我叫住他，“你是不是上次那个……？”
他沉默了一会，像是在回忆。然后默然地点点头，“有事吗？”
他的反应给人的感觉和那个撒加一样，都是我不喜欢的类型。“嗯……我只是想问问，你的恋人，我是说撒加，他没事吧？”
“哦，他没事。”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发现他的语速好像微微地快了一点，“还有，他并不是我的恋人。”
我被他的话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不是恋人，那为什么要接吻？无数种可能在脑海中闪现而过，但给出的结论就是这与我无关，没必要去纠结这种问题。“好吧。没事就好了。”
“怎么，你还想跟他道歉？”说着，他随意地笑了一下。我知道这笑容并不代表友善，却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长的确实俊美。如果不是他的身高和体格，说不定我会以为他是女人。“你想我跟他道歉么？”不知为何忽然只是想调戏一下这个美少年，果然他立即收起嘴角的弧度，又恢复了原本冰冷的表情。
“这不关我的事。”他推开我，头也不回地径直离开。从他的话里，让我对他和撒加的关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其实正如他所说，这也不关我的事。只是那张酷似加隆的脸孔像一块磁石，自然地吸引着我这块废铁。
我翻出手机，找出那唯一的一张合照，反复地看了又看。不断地巩固加隆的长相，却只是一次次地与撒加的脸重合在一起。我从来不迷信，所以也不相信世界上会有另外一个我。事隔三年的今天他忽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不敢断定是好事或是坏事。但却有种猛烈的直觉，告诉我撒加一定和加隆有某些关联。
在我活过的这20年里，和加隆一起度过的2年，算得上是最丰富多彩的。他甚至像是要把我生命里所有的颜色都用尽一样，用力涂抹了那2年。他死了以后，我的世界忽然下起了雪，再也看不到其他颜色。我努力地想活的很好，却总是冲不破那一道平静的栏杆。然而我没想到，他离开之后，还会再有一次机会，让我的天空放晴。


时间像一部缓慢的升降机，慢得让站在里面的人不知道是在向上还是向下。撒加出现的每一刻，都让我感觉像是回到了过去。即便我是如此清楚地知道他并不是加隆，他的脸和身形却是一把毒药，不断地诱惑着我走向那不归的断崖。要忘记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接受另一个人。但是当你无法再爱上任何人的时候，最好的方法就是找一个替身。此刻我才深刻地体会到这句话的意义。
可是我发现，撒加和加隆除了长相以外，没有一点相同。我试过故意在他的课上捣乱，在他办公室的门把上涂上胶水，当然他肯定知道这些都是我干的，但依旧冷漠的像一潭湖水。如果是加隆，他肯定会冲过来把我痛扁一顿。这样的不同使我感到失落，同时也有点庆幸。如果连性格都和加隆那么相似，我会有种被他甩了的讨厌感觉。
“我想知道，你在这里是来找我的吗？”正当我又在他的办公室前准备做一点小手脚的时候，撒加的声音忽然让我全身打了一个冷战。“撒，撒加？真巧啊。”
他拿出钥匙流利地打开门，好像一点也没有被我之前的恶作剧影响到。这样的态度令我有些不快，就像一潭死水，任凭烈火也点不燃的死水。
“要不要进来坐坐？”
我并没有回答，身体却不自觉地跟着他走进房间。也许这已经成为了一种惯性，我会这么在意撒加，一定是因为身体早已习惯了追随着加隆的身影。他的办公室很整齐，上次来的时候并没有机会仔细观察，好吧，我承认这点又是和加隆完全不同。
他办公桌上的东西摆放的井井有条，忽然扫到了一个相框，我想起那天好像把它砸落到地上，照片应该没坏吧。趁着撒加去书架放教材的空隙，我走到桌旁瞄了一眼相框里的照片。然后我觉得身体里的血液渐渐开始凝固，上面印着一对双胞胎。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撒加和加隆如此的相似，照片上的2个男孩，一个是撒加，而另一个就是加隆。
“怎么了？一动不动的。”撒加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的大脑朦胧着，充斥了太多疑问。
“你认识加隆？”
“……他是我的弟弟。”
撒加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他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拿起相框。当他看着那张照片的时候，冷漠的表情散去了，目光里透露出来的是无尽的温柔和爱悯。我知道这样的眼神，这是爱。
“你也认识他？”
我点了点头。撒加的反应并没有那么意外，反而像是在意料之中一样。他把相框放回原位，问我要不要来一杯咖啡。我的确需要一点什么来使血液重新流通，不过不是一杯咖啡。我想应该是一桶冷水。
“没事了，我先走了。”几乎是逃一般的离开了那里。加隆说过他是孤儿，他的父母在他小时候就已经死了，他没有亲戚，他没有亲人。但是基因不会说谎，我对他的深信不疑随同撒加的出现一起破碎了。
他为什么没有把真相告诉我，是因为他也同样爱着他的哥哥？
那我又算什么呢。

或许什么都不是。


那之后，我没有再去过学校。撒加的脸对我来说就是一种羞辱。一连一个礼拜都泡在酒吧里，我以为霓虹和镭射可以埋没所有的感情，让我暂时地忘记那一段过去。只有到了这种时候，我才发现其实别人说的对，我真的是一个痴情的人，还是一个愚蠢的人。
我趴在吧台上，头脑昏昏沉沉的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我想不起从前加隆的眼神，我害怕想起之后会发现他看着的其实不是我，而是透过我看到的另一个人。酒精慢慢把意识抽离开了身体，突然有一个力道让我180°转了个身，我眯起眼睛看见一抹石青色掠过眼睛。
“你真是没出息。”
他的脸很熟悉，冰冷的眉宇间透露着一丝�ﾁ怒。此刻我却想不起他是谁，我使劲推开他，又转过身对着我的酒杯，红褐色的液体像一颗水晶球，让所有失意的人为它着迷。
“米罗！你清醒点！”他再次把我翻过身，一拳打在我的脸上。我感觉脸颊热辣地发烫起来，疼痛是很久之后才有的。
“你干什么？”我撑着头，意识清醒了许多。我看出他是那天和撒加接吻的人，只是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你是……？”
他像是忽然泄了气，难过的神情让人有些心疼。“知不知道我的名字，对你来说有区别吗？”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是的，他与我无关，硬要说的话甚至是属于撒加那边的人。“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哦对了，一定是撒加告诉你的。哈哈，你们一定觉得我是个蠢货，很好笑吧？”
难怪他会对我的恶作剧那么冷静，原来只是当做在看小丑的表演。
“不是的。”
“什么不是？”我捏住他的下巴，让他抬头看着我。我知道这些都与他无关，我只是在把对撒加和加隆的恨发泄在他的身上。但是他那张冷漠的脸，总让我能联想起撒加。“你说啊！”
“我爱你，米罗。”
我没听清他的话。他说了什么？
“我爱你。”
他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然后挣脱开我的钳制，转身离开了酒吧。
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爱我？是酒精的作用，让我听到了幻觉吗。刚才那个人到底是谁，好像曾经见过，又好像没有见过。
交错的思绪像一把巨大的榔锤，纷扰的我无法继续集中精神。那之后的记忆非常模糊，而他的那句“我爱你”，也随着这记忆的洪流冲到了很远，让我分不清是否真实。
第二天，头重得令我睁不开眼睛。我按下遥控器打开电视，想让头脑放松一下。正好传来新闻播报的声音“目前，涉嫌杀害S大学准教授，撒加=吉米尼的疑犯已经抓获，他是S大学的学生，卡妙=西蒙。杀人动机仍在调查中……”我猛的坐起身，看到画面上打着马赛克的脸，和盖不住的石青色长发。
是他，原来他叫卡妙。这个名字泛起了几年前的一个回忆片段。酒吧里昏暗的灯光以及一个红色长发的人。他是酒吧里的驻唱歌手，差一点被几个混混轮*。我当时一时兴起的救下了他，被他一直记到现在。那之后我们应该没有再见过，爱一个人可以这么轻率的就决定了吗。想到了我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新闻播报员的声线平静得没有波澜。原来撒加已经死了，原来是卡妙杀了他，原来他真的爱我。在我错过的这些时间里，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有多少齿轮不停地继续转动，让本可以交集的命运走上了相错的路。


我去听了卡妙的开庭审判。那一天天气很好，天空澄蓝得不像真的。上帝总是喜欢这样捉弄我们，像是在嘲笑人类的愚蠢。
“被告人卡妙=西蒙，请问你为什么要杀死撒加=吉米尼。”
“因为我发现他想要杀死我最爱的人，所以我就杀了他。”
“你又是怎么知道他有这样的想法的。”
“他亲口告诉过我，那个人抢走了他最爱的人，所以他要杀死他。”

被爱折磨着的人们啊，在这份痴情的最后，又有谁能笑着说这不是另一种孤独。
我坐在陪审团席里，无法忍住我的眼泪，终于哭了。
　

END / 111106      (米罗生日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