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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方先生，我找到了一本很有趣的书哦。”
有一天，冲田总悟忽然这么说着拿了一本书放在土方十四郎的面前。书名叫做什么他并不记得了，他压根就没有去看那本所谓的有趣的书。新选组的副长可没有那种悠闲的时间去看有趣的书，有这些时间的话你不如好好去街上寻找一下攘夷志士吧！这是土方经常对冲田说的话。却总会被冲田以各种各样奇怪的理由推辞掉，他没有看见少年此时戏谑的眸里更深地埋了一层失落。“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想看吗？”冲田接着说，把书本放在土方眼前更显眼的位置晃了晃。他手上的皮肤白的有些过头了，反射出来的光刺眼得让土方一瞬间闭上了双眼。但就如眨眼的一瞬间那么短，以至于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这道光的来源。“没错不想啊，只要不是被你这小子用大炮轰死的话无论怎么死我都不在意！”
土方时常会遗漏许多东西，但他从没有意识到这个坏习惯。如果发现了，那还怎么叫遗漏。他不再打算和冲田继续这个无聊的话题，转身走出队舍开始这天的巡逻。少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有一种拔刀对着越行越远的那个人斩上一刀的冲动。你一直看不到我，为什么你总是不看我？少年波澜不惊的假面地下开始翻涌。他静静地立在原地，手中攥紧了那本书，在书中的某一页记载着一个名叫冲田总司的人，他的生命因为肺痨画下了句点。当冲田看到这本书的时候，他明明也知道这里面的事只是虚构，根本对他造不成任何威胁。但是那第一眼看到时的确信已经渗入他每一个神经，仿佛这就是一个预言，而他则是最虔诚的信徒。冲田有些懊恼自己的迷信，令他消去这个想法的是就在记载着冲田总司这个人的前一章，是一个万分类似的名字——土方岁三。为什么和我们那么相像，少年低声自语。是因为在这里没办法给予的更多交集，要在另一个地方还给我吗。“我才不要。才不要呢……”新选组的地下书库没有安装电灯，蜡烛燃烧时候细微的声音嗞嗞作响，扰乱了冲田冷静的思考。书中的土方岁三竟落得一个遗体不明的下场“这可真是活该啊……”像是在对谁说，又像是自言自语的话，终究哽咽在了喉咙口。没有什么比说了一半的话更让人难过，像是世界戛然而止了转动，还来不及收住所有的仓惶。也没有人知道该如何去应对。
“你应该是被我杀死的才对。怎么会遗体不明呢。”没有任何音调的声音开始有了一丝颤抖“瞎说的，这肯定是瞎说的。”却没有谁比他更害怕它若是成真，应该怎么办。即使这是场闹剧，也来得并不仓促，应该能让人在悲剧落幕前收场。若是两个人一起徘徊在黑暗里，就不会迷失方向这种措辞冲田从来不相信。现实总是残酷得让人清醒，在黑暗里的只有他一个人就够了。他不需要同伴也不需要陪伴。就让他一个人，一点点熄灭生命的光芒。冲田总悟并不害怕什么死亡，所以他能够成为新选组里的第一剑客。但这并不是一个什么需要握起刀无时无刻不在战斗的时代，这里的新选组不是书中的新撰组，掀起腥风的攘夷战争已经在很多年之前结束，这里不会有土方参加的战役也就不会有他的遗体。
当人们身处历史之中的时候，是分不清历史和现实的。没有人能够抵挡得了那股历史的洪流，也没有事可以违背历史运行的轨迹。“去死吧土方先生。”冲田扛着铁炮筒站在土方身后，每次都要弄得他个措手不及。从废墟中站起来的土方用刀指着冲田大叫“总悟你这个混蛋！我这次真的差点死掉啊！”这样就好了，你就这样总有一天被我杀死就可以了。冲田撇过脸，低声“啧”了一句。空气好像过滤了一旁土方的咒骂，冲田故意把目光错开了土方身上。他害怕当他一看到他，就会想起他还活着，说不定哪一天会走向书中的结局。
“我还真是没用呢。”
“啊？你发烧了吗总悟？居然会说这种话。”
“土方先生你才是，你已经烧到连玩笑和真话都分不清了吗？”
正当土方额角暴起十字路口准备爆发的时候，冲田早已端着吃完的饭盘离开餐桌。新选组的食堂里总是很吵闹，尤其是吃饭的高峰时间。一群大男人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食物的享受，更常有的就是他们的一番队队长扛着炮筒把食堂轰炸个稀巴烂。只是这类的情况最近很少发生了。他们的队长似乎总拿着一本书反复地看。有些人好奇想要凑近点一睹它的真面目，却被冲田的眼神杀了回去。“想看吗？”像是被麻药麻痹了神经末梢一样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面对这个大S队长谁都没有反抗的勇气。“不、不想！”土方看着又一个从冲田屋内仓惶逃窜出来的队士，忽然想起了不久之前冲田曾想让自己看的一本书，那小子会那么专注于同一样事情真是少见啊。“当然，除了杀我这件事之外。”自嘲般的追加了一句，除了自己没有人听见。
他终究没有去问冲田把那本书要过来仔细一读。因为那个时候土方总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持续下去，没有一点担忧地在鸡飞狗跳的生活中安稳的进行。然而一个人单方面的自以为是很容易招来灾难，因为未来总不如你预想的那么好。新选组的工作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停滞住了，因为江户所表现出来的一种安宁的假象。没有攘夷志士引起的骚乱，也没有要暗杀幕府要人的小道情报。队士们在不知不觉中松懈起来，冲田睡觉时依旧会使用那个画着眼睛的眼罩，近藤仍然每天继续他的跟踪狂工作。而土方呢，他似乎找不到能够被加上“依然”或者“仍然”这种词语的行为。如果有的话，那大概也是依然被冲田的炮弹搅得不得安宁。土方站在队舍的树下抽烟，灰白的烟雾袅袅地飘到树梢上被绿叶打散。他偶尔会想起几年前的一点小事，或者几十年前已经被磨砺的模糊不清的片段。但是他想不起来冲田是什么时候开始扛着铁炮筒想要杀死他的，他也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起开始把冲田当作一个大人来看了。因为这段暧昧的记忆夹在过去和现在的分割线上，回忆的空间只留了太小一条缝隙给它，以至于它的存在越来越微薄。
“真是的，我什么时候也变得像个老头一样回忆过去了？”
冲田抱着刀靠在檐廊的门上睡着了。冬天的尾声也快结束，春天就要来临。微风里还透着一丝未散尽的寒意，只是更多的是来自南方温暖的气息。那小子也不怕感冒吗。土方走过去，向房间里望了望没有找到可以当作被褥盖在身上的东西，冲田忽然发出的咳嗽声让土方一惊，不是吧，我刚说你就真的感冒了？无可奈何之下只好脱下自己的上衣披在他身上。“去死吧土方先生……”从酣睡的少年鼻中轻轻哼出的这句话，削去了平时语气里的那些戾气，竟让土方不自觉地勾起嘴角。“这小子，还是有可爱的时候的嘛！”披着他的上衣的冲田，就仿佛是一个睡在温床中的孩子。一张毫无防备的脸衬出他修长的睫毛。土方才发现这个孩子的皮肤白的有些吓人，可能是被阳光照的吧。他抬起头，黑压压的云朵告诉他这是一个没有阳光的阴天。他皱起眉把冲田推醒“睡觉的话快进去睡，不要着凉了。”冲田迷迷糊糊睁开眼，他原本并不打算睡觉，可是头实在太沉了，不知不觉居然抱着刀靠在门上睡着了。土方的脸映入视线，让神智还没有清醒的冲田顿时默然了片刻。土方看着少年略带迷茫的瞳，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冲田。居然会乖乖地注视着自己，没有讽刺也没有调侃，毫无保留地把目光打进了自己的眼睛里。
“你没事吧？怎么呆呆的？”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个瞳孔放大的人是谁。”
“总悟你这混蛋！”
正想把脸转过另一边的冲田，忽然发现了盖在自己身上的新选组制服外套。再看到眼前的男人只穿了一条白色的衬衣，立即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衣服上有属于这个男人的淡淡的烟草味，随着远处飘来的梅香沁入他的鼻子。冲田才意识到冬天还没有过去，都已经快三月份了，看来今年的春天会尤其短暂。“真是多管闲事。”他取下外套交还给土方，转身走进房间。拉上门之后便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透过纸糊的门板站在外面的土方也听见了这声音。“喂，总悟你真的没事吗？”冲田捂住嘴，好不容易抑制住了肺部的疼痛。沉淀下来的寒气迅速钻入他全身的毛孔，果然即使是冬末也不能随便在外面小睡啊。“比起担心别人，你先担心一下自己吧土方先生。”冲田顺着门坐下来，仰头抵在门格上大口地呼吸着。他的手摊在身旁，手心里的那点猩红在昏暗的房间里格外醒目。老实说，他现在很害怕。害怕到他不敢去医院查证，若结果真的是肺痨，是不是代表着那本书里记载的真实。他想看春天樱花的开放，他还不想死，不想离开那个人。“可恶……”偌大的房间里，只听得见一句低声咒骂，之后便再也没有声音。
那一年的冬天的确走得很晚。到了三月中旬的时候，天空竟轻飏起了小雪。虽然不大，但是却下了一天一夜，清晨起床的时候门外都被地上的积雪照亮。很久没有工作的新选组也在这时被上级通知了有攘夷志士聚会的消息，因此很早就从队舍里传来了喧哗声，人人都在为晚上的突袭做准备。冲田提着刀走下檐廊，脚踏在雪地里柔软的感觉松弛了他紧绷的心。“春天……还不来吗。”队舍院子里光秃秃的树丫上没有丝毫新生绿芽的迹象，这让冲田有些失望。他伸手抚摸着比周围空气温暖一点的树干，苍白的肌肤就好像和白雪融在了一起。“你真好啊，可以一直在这里。可以一直看着那个人……”他的身影完完全全地落在了远处叼着烟的男人眼中。土方忽然觉得少年的身体其实很单薄，他忽然发现少年的肌肤苍白得过分了，仿佛就快被周围这白色的世界吞没。他忘记自己还在抽烟，烟卷的外衣被火心燃烧掉之后露出包裹在里面的烟灰，它的长度增加到不能负荷的程度便断了下来，落在了他脚旁洁白的积雪上，像是一种暗示，渐渐被融雪浸湿。
“一番队作为先锋先冲进去，其他人跟着我！”
“是！”
江户的夜晚本该夜深人静，可是在这个城市的一角却暗藏着火苗。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过去之后只见一群身着黑衣的人消失在了楼梯的尽头。“新选组，例行检查！”冲田提着刀踢开门，似乎早就想到了会被新选组突袭一般，屋内的攘夷志士们也迅速从桌下抽出刀。双方陷入混战没几秒，墙壁和地板就被染上了一层层鲜血。冲田的刀精准地贯穿每个敌人的喉管，温热腥腻的血飞溅在他的身上，逐渐阻隔了他的视线。没有人因为面临着死亡害怕，整个空间仿佛被装置了消音器一样寂静地令人窒息，只余下刀削入人体的声音，以及拔刀时血液喷溅的声音。有些人趁着空隙从窗户跳出去想要逃走，冲田没有打算放走任何一个人。他跟着跃出窗户，着落在满地白雪的街上。挥起刀向眼前的正欲逃走的背影砍下去，深色的和服上立即显现出一道猩红的刀痕，男人甚至没有尖叫的时间就倒在地上。
“咳咳！”
抑制不住的肺部剧痛让冲田终于忍不住咳嗽起来。他俯下身子双膝半跪在雪地上，用刀撑在地上支持着整个身体的重量。从口中咳出的鲜血淌落在雪地上，混成一滩血水。远处跑来了任务完成的队士，土方定睛看见了跪在雪地上的冲田。“喂！总悟，你怎么了？受伤了吗？！”他跑近他的身边，却发现在少年身前有一滩不属于敌人的鲜血。红得刺入他的双眼。“总悟！！”
“土方先生……你吵什么……？”
“你怎么会出那么多血？”
冲田仰起头，浅褐色的刘海挡在额头前衬托出他是多么虚弱。嘴角边还挂着一丝未干的血痕，看得土方触目惊心。这一瞬间，他才开始担心冲田要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事。眼前的少年又不住一阵猛咳，终于失去了支撑的力量就快倒下，土方扔下刀伸手接住他。“喂，总悟！没事吧？”少年的唇不知为何开始逐渐失去血色，他靠在土方的身上，大口大口吐出的呼吸与空间凝结成一团团白雾。“哈哈……我太丢脸了。”冲田闭起眼睛，用手遮住摇摇欲坠的瞳。远处的人还沉醉在这次剿杀行动的胜利之中，土方却抱着冲田等待黎明的降临。
“混蛋，你振作点啊。”
“土方先生……你是、笨蛋吗……我怎么会死……在杀死你之前，我怎么可能死……”
“哼，那最好了。我的命随时给你留着，你可不要食言啊！”
“嗯……说好了……你的命，是我……”
“砰——”原本插在雪地里冲田的刀摔在积雪上所发出低沉短促的声响，刚好和土方的刀交叠在了一起。男人的喉咙口忽然干涩起来，几年前、几个月前、昨天、刚才的事情像潮涌一般翻滚而来，突破了记忆里那层薄薄的界线。土方并不是很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却也能够明白这或许就是最后了。他在等有谁来提醒他应该带冲田去医院，男人很冷静，此刻却抱着少年一动也不想动。他以为这样时间可以停止，继续让他们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人生中的初体验有着许多意义，土方却多么希望他永远不知道这种滋味。他希望他可以天真地认为只要自己不动，时间也就不会再走。他希望他可以像婴儿一样，忘却前一秒钟的事情。只是没有一个希望可以成真。许多年后男人依然很清楚的记得，少年走的那个三月，下着雪。
“总悟，你看。黎明就快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