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似乎闻到了一股梅香，冲田慢慢睁开眼睛，雪白的天井的视野里摇晃。感觉到全身的细胞发出的悲鸣，他试着努力回忆之前的事。晚冬泠冽的空气里弥漫着的浓郁花香笼罩住他整个思绪，一些记忆的断片开始浮现出来。“总悟，抱紧我！”近在耳边属于男人的声音，眼前是翻滚呈现的泥土和碎石，他记得被一个人紧紧拥在怀里，直到世界都停息下来，最后……最后是静止在远处很美很美的青空。“啊，我想起来了。”是的，他坠崖了。
恍然大悟般地理解了这份疼痛，冲田抬手想揉揉眼睛，发现他只要一动关节就会像碎了一样吱呀作响。“噢？总悟你醒了啊。”突然响起的声音和方才记忆里的一模一样，顺着声音的源头寻去，一身青�K色浴衣的男人出现在门口。“土方先生……”冲田有些愣愣地看着他，零碎的片段逐一拼凑出一幅完整的画像。他回想起前不久看到电视节目里介绍京都的青鸟节，传说中找到就可以实现愿望代表幸福的青鸟，少年单纯地对此深信不疑。他也想找到青鸟，然后完成自己的心愿。
“让土方去死然后副长之位归我……”
“喂！你这臭小子别又自说自话把人杀死啊！”
冲田回过神从自己理想的世界走出来，看到土方额头暴起的十字路口青筋，“阿咧？土方先生巡逻时间你在开什么小差变得这么生气啊。”他认真地看着男人，其实即使闭上眼睛，那张生气的脸深入到每一个细节冲田都能准确地描述出来。“还是趁早告诉近藤先生让他撤了你的副长职务比较好。”“你去死！”土方撇了下嘴，习惯性地抽出一根烟叼在嘴边。有些东西在日常里渐渐渗入骨髓里，冲田知道。比如土方的烟瘾，又比如自己对土方的感情。
　

2.

那一夜近藤下令大摆酒宴庆祝真选组歼灭了又一个攘夷组织。屋内热闹的气氛反而显得屋外越发冷清。寒冬的夜晚，只剩下光秃秃的枯树枝在风中摇曳。移门的和纸上映出了好几个人影，坐着、站着，还有扭动身体怪异地舞蹈着的姿势。樱树下白衣棕发的少年恍惚地看着远处的剪影。他一手扶着粗壮的树干，木头独有温暖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开来。再也没有比现在这种季节更适合去寻找青鸟的了。
“土方先生，陪我去找青鸟吧。幸福的青鸟。”
“啊？你在说什么胡话啊，根本没有那种东西啊。”
原本应该没有人的身后，从树干的另一头走出一个人。不用回头便知道是谁在说话。萦绕在周围淡淡的烟草味早已暴露了他的存在。少年垂下头刘海埋没住双眼，嘴角却勾起一丝不相称的弧度。“果然，土方先生你这种人是一辈子不会有幸福的。倒不如让我现在就送你上西天吧。”话音刚落，右手扛起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火箭头对准面前的人。利索地扣下扳机，才发现射偏了。不过是身体条件反射作出的判断，重复这场闹剧只是为了让他更安心罢了。
“你这家伙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厌倦这样的把戏啊！”从炮弹下幸免于难地男人咬着烟，不满的对冲田大叫。土方一向不胜酒力，这种纯粹喝酒的宴会根本不适合他。每当局里有这种类似的酒会，他就会安静地退出来把时间留给那群喜欢胡闹的人。记忆里冲田总悟似乎也不太出席那样的场合，每当自己来到庭院里闲坐的时候总能碰见他。一番不变的调侃之后便一起坐下来听着热闹。这样的日子虽然单一，却意外地让人依恋。
“你怎么不进去喝酒？”
“未成年人不能喝酒，你不知道吗土方先生。”
“你算哪门子的未成年人啊……”
土方虚弱挫败的语气仿佛令冲田从薄暮中走了出来。第一次看见他那时的确是一个小孩子，足足比自己矮了一截的个子，整天跟在他姐姐的身后。然而从什么时候起，冲田的位置开始出现在自己的身旁。土方靠在门廊的木柱上慢慢回忆起来，从儿时那个挥舞树皮练剑的孩童，到现在的真选组第一剑客。他长大了，从姐姐到土方，之后又会不会继续前进然后走到别的谁身边。
“土方先生才是，又翘了酒宴的话小心近藤老大爆发。”冲田在他旁边坐下。粗心的男人不懂得栽种冬天的植物，所以每天冬天真选组屯所都会变得特别寂寞。看着眼前枯萎的冬色，两人背后的喧闹和面前的寂静顿时形成了一种对比，极度不和谐却又很好的融合在了一起。“哼，他可不会管这些小事。”说着把烟取下来夹在食指和拇指之间，轻轻吐出一口烟圈。土方喜欢抽烟是来到江湖才有的习惯。都会和乡下不同，每天都有太多事要做。唯有在抽烟时才会暂时从忙碌中解脱，让他能回想仅有的一点过去的事情。只是这些往事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变质，被源源不断涌入的新的记忆冲淡。
总悟扛着火箭筒对着他大叫“去死吧土方！”的场景，总悟架着刀对他说“土方先生不要阻止我”的场景，总悟戴着眼罩对他说“老妈再让我睡五分钟”的场景，总悟�K着脸对他说“你就去那个世界吃你的狗粮吧土方”的场景。土方土方土方土方土方……像被施了魔法一样挥之不去的余音回荡在脑海里，就是这些声音逐渐抽离了原本属于他人的记忆。那个茶色头发的少年此时正安静地坐在他身旁，敛去了平日与他作对时的腹�K嚣张，这才是符合他实际年龄应有的举动。
“好吧，有时间就陪你去吧。”
“什么？”
“鸟啊，你不是要去找鸟吗。”
他加重了这几个字的语调。现在冲田的想法不如以前那样容易猜透了，他总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偶尔透露出的杀意又与面对敌人时不同。土方把烟头扔到地上踩灭了火星，看着地上香烟头的尸体，土方心里一阵烦躁。只要是这个少年的要求，他都会情不自禁地答应下来，像某种无药可治的疾病，扎根在心脏深处。
　

3.

“土方先生，为什么你一点伤都没有？”少年看着站在门口的男人，从他脸上找不出任何擦伤的痕迹，明明是一起掉下山崖的，为什么自己受了这么重的伤他却毫发无损。土方靠在拉门上低头看着冲田面无表情的表情，抿着嘴沉默了许久，“你没事了吧？”冲田皱起眉头，隐约觉得今天的土方有点奇怪，却又说不出到底奇怪在哪里。
“哼，你看我这样子就知道了。”
浴衣裸露出肌肤的地方都缠着绷带，冲田白皙的肤色仿佛和绷带同化在了一起。强烈的白色在光线下会显得异常刺眼，土方眯起眼睛，缓步走到他身边坐下。“你做什么？”少年倔强地向后移动，只可惜充斥每根神经的疼痛让他动弹不得。男人伸出手按住他的头，柔软的头发就像浅褐色的丝绸从指间滑过，不留痕迹地摩挲着他的手指。“土方先生你到底在做什么？好恶心！”冲田歪过头轻巧地躲开他的手，忽然一个可怕的念头萌生在他的脑海里，这家伙，不会是拿自己当肉盾……
冲田总悟一直以来最不愿意承认的事实有两个，第一是土方十四郎在局里的地位在他之上，第二就是土方十四郎的眼里根本没有他。从武州来到江户，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一个钟摆，用孤独的姿势摇摆一圈后最终又回到了原点。孤独，是的。即使生活在人数众多的屯所里，冲田也时常会觉得孤独。因为他们的距离那么近，近到几乎看不清彼此的真心。因为他们的距离那么近，近到再往前走一点，就会永远错开了。
“对不起。”男人突兀的道歉让冲田竖起警觉，他害怕土方告诉他那个最不愿正视的可能性。但如果事实真的如此，自己会为了报复杀了他吗。他自嘲地想，只剩下这残破不堪的身体，真的杀得了他吗。“干嘛？”少年收起所有情绪，用一贯平仄的语调询问道。
“青鸟……没能找到啊。”
土方的回答出乎了他的预料，他看着冲田，视线的焦点又好像在别的地方。少年仰起脸蓦然觉得眼前的男人离他好远，他伸手拉了拉土方的头发，确认他的确就在这里。“怎么了，摔下悬崖把你的脑子摔坏了吗？”他眨了眨眼，发现无论做什么动作都会连带着一阵剧痛，明明痛得这么真实，为什么又仿佛置身在梦里。“阿咧？”冲田转过头，把目光投向庭院。原本干枯的树枝上盛放着一朵朵淡粉色的梅花，呼吸在溢满花香的清冷空气里凝结成了一团白雾。那里原本有种着梅花吗？雪梅映到少年酒红色的眼眸里变成了崩塌的碎片，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令人绝望的事实。
“土方先生……我啊，已经不可能再飞上天找青鸟了。”
“那就把我的翅膀给你。”
男人望着少年不带犹豫的回答他，在寻找幸福的途中也许是会受伤的吧。土方的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平稳温和，冲田抬起眼怔怔地看着他，再不用躲在乖戾的面具之下，“土方先生，你这个人真是……”但是如果你受伤了，我一定会把我的翅膀给你，让你可以继续去追寻幸福的青鸟。这是土方十四郎在最后意识到的事。
“土方先生，抱我吧。”
他多么希望，这个冬天可以永远不要结束。
　

4.

“总悟，你确定是在这里吗？”土方跟着冲田来到信州的山群地带，漫山遍野的青绿色被大雪覆盖，延绵纠缠着像是要一直延伸到世界的尽头。这种荒山野岭怎么看也不像是有鸟群栖息的地方，更别说是传说中的青鸟了。当他第N次向冲田确认，后者终于不耐烦的扛起火箭筒，“土方先生你再敢多嘴信不信我一炮轰死你。”成功让土方闭嘴之后，冲田跨步钻进迷宫一样的山区。其实他也不能确信这里有没有所谓的青鸟，冲田偶尔会对迷信的东西十分着迷，即使心里知道这不过是他力本愿的说法，却还是会忍不住去尝试。或许是因为，他的愿望太难实现。
山路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崎岖难走，冬天的石径结了一层薄薄的霜冻，一不留神就会向前滑倒。除了阳光明媚以外，这简直是一个糟糕透顶的天气。接近冰点的气温无论围多厚的围巾都抵挡不了迎面吹来的寒风，冲田眯起眼睛前进，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距离他在寻找的终点越来越近了。“还差一点，还有一点。”说着，周围的一切犹如陷入了一片灰白，只有眼前挥动着翅膀飞过的小鸟，散发着微弱的蓝色光晕。“就是它！土方先生，就是它！”冲田的眼神追随着那只小鸟，好像也被一同染上了磷光。
“喂，总悟。”土方追过去，少年的眼中只剩下那只小小的青鸟，遗漏了整个世界。“笨蛋，那里是悬崖！！”男人吼叫到，他伸出手却连冲田的衣襟都没有碰到。眼看着他踩空整个人前倾朝着峭壁倒了下去。土方甚至没有任何思考，他一把抱住冲田把他护在自己的怀里。两人顺着斜坡向下翻滚，全身各处传来的疼痛让土方几乎都要咳出血，“总悟，抱紧我。”他忍着剧痛，还不容易从口中挤出几个字。这一刻土方有多想再看冲田一眼，只是剧烈的震荡让他无法睁开双眼。这就像是一道通往地狱的门，在土方心里没有了尽头。
冲田靠在男人怀里，他还迟钝地没有反映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在眼前泛着湛蓝色澄�K的青天，远远的好美好美。土方先生，土方先生……冲田费力动了动嘴唇，却没有继续出声的力气。他疲劳地合上眼皮，闻到了一股浓郁的梅花香。原来覆盖在枝头上的并不是白雪，而是一朵朵簇拥盛开的梅。
　

5.

“冲田队长，冲田队长。醒醒啊！”
恍惚中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冲田本能地咽了咽口水，干涸的喉咙在碰到液体的瞬间刺痛了一下。他感觉到�K夜已经过去，终于缓缓地睁开眼睛。他看到山崎的表情由担忧转变成惊喜，“大家快来！冲田队长还活着！！”“你……咳！”声带在喉咙后颤抖着想要说什么，只是身体已经虚弱到不允许他这么做了。
你说还活着？什么意思。
这是冲田未问完的话。其实在他清醒的那一刻，就已经猜到这个故事的结局。他只不过在失去了土方的世界里，做了一个他还在的梦。短暂而美好的，是那只青鸟带给他的梦。

“如果你受伤了，我就把我的翅膀给你。”男人的话依旧回响在耳边，犹如他就站在旁边，正对着他低声轻语。
土方先生，用你的生命换来的翅膀，你觉得我会要吗。
　

因为没有你的世界，再也不会有我想找的青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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