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问我，
我会说
他们自己其实没有那么开心。
　

宇智波鼬的出生是伴随着许多人的死亡同时进行的。第三次忍界大战持续了很多年，年幼的鼬时常会看到衣服背后有团扇标志的尸体被抬进一间大庙，他不敢靠近那里，长年飘散在寺院周围的腐臭带有侵蚀性，好像只要吸入一点他就会跟着一同死去。这种恐慌充斥在他的童年里，就连走在路上都会听到街旁的大人轻声谈论哪国的忍者又发起了进攻，亦或是木叶的谁谁谁壮烈牺牲。在鼬听起来这些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阐述死亡，即使加上英雄和荣光这些好听的头衔，悲伤还是赤裸裸的存在，它给人带来痛苦的一面也只有亲近的人才会懂吧。木叶村的人个个神情疲惫，鼬容身于其中目睹了无数条生命，就像天空的流云，在瞬间就被风吹成了别个模样。
　　
鼬四岁的时候曾经有过一段让他误以为是梦境的经历。翻过木叶南部雕刻着历代火影面相的大山，上面是一大片占满视线的翠绿。由于战争的特殊性，这段时期木叶村是禁止出入的，鼬时常会偷偷跑到山上在树林里独自修练手里剑术。那天的天气像盛夏的海，由晴空到乌云密布的转变只用了很短的时间。泥土被暴雨冲刷成松动的流质，就在他急忙跑回家的路上，不慎掉进了一个隐秘的山洞里。鼬听到耳边土石崩塌的声音，脚下失去基垫的空虚感爬满全身，来不及抓住任何东西他直直地坠入一片漆�K的坑洞。“好痛……”围绕在四周阴冷的空气让他一连打了好几个冷颤，这是未曾见过的陌生环境，他吃惊于森林的地下还有这样一个隐秘的基地。过了许久，他终于凭借着一丝微弱的烛光看清了身处的地方，是一座巨大石像的手掌中心。
如果这里是地狱，应该不会听见呼吸声。鼬屏住呼吸好一会儿，直到肺部难受胀气才确认自己没有死。他顺着石像往下看去，不确定是否看到了一个满头白发的人。“那个……”在这偌大的洞穴里只要微微发出一点声音就会产生回音，他愣了愣鼓起勇气加大了音量，“请问！这里是哪里？”鼬的声波传到最远处的墙壁回过来好几层不同的声响，老人似乎终于有了动静，他慢慢抬起头，血红的写轮眼让鼬一眼就分辨出了他的身份。他小心地抱着石像的手滑到老人面前，白发的老人坐在石像前用镰刀支撑着身体，看上去他已经在这里呆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噢，宇智波的小鬼，你是怎么进来的？”
“老爷爷也是宇智波的人？”
老人低头望着鼬，他活过这么长的岁月，那只写轮眼已经可以看到未来。眼前的男孩脸上写着属于他的命运，老人细细地阅读着，本该把误闯入这里的人全部杀死的手竟然踌躇了。“你打扰我睡觉了。”他重新闭上眼睛，依旧维持着原本的姿势。鼬感到疑惑，从没有在宇智波的村落里见过这个人，鼬很快就联想到老人可能是极度危险的叛忍，可是为何从他脸上能找到某种熟悉的感觉，让他觉得他们是这样相像。“老爷爷，你刚才在睡觉吗？”他向前靠了一点，老人手里的镰刀在�K暗里反射出一线耀眼的光，鼬眨了眨眼睛，听到老人开口的声音。“我做了一个梦……很久很久以前的梦。”他闭着眼睛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故意对着鼬说，“你以后也会面临这样的抉择吧。”
　　

每当鼬想要仔细回忆那天发生的事，细节就像被人藏在了抽屉的最深处，越是想得多就越是模糊。长大后他知道这是被人施了幻术让他无法忆起相关的一切，而那个神秘的老人的脸，他始终想不起来。留在记忆里的只有老人苍老悲凉的声音，他说“如果能再选一次，我一定不会选择放弃弟弟。”鼬一直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直到战争结束的第二年，宇智波佐助出生了。木叶村受到九尾妖狐的袭击，从宇智波古宅依稀可以听到远处的轰鸣和低吟。五岁的鼬抱着弟弟，第一次懂得了想要保护的心情。那一夜的月亮悬得很低，像一面泛着金光的铜镜倒影着世界的景色。他坐在木廊上抬头看着它，长时间保持仰视的姿势令他的脖子有些酸痛。手臂中所谓生命的重量，远比铅铁要沉重的多。九尾袭村的那个夜晚对木叶来说是一场悲剧，但是对鼬来说不过是一个温暖静谧的夜。他和佐助短暂美好的生活从那里拉开序幕，襁褓里的婴儿逐渐学会说话学会走路，学会了每一件构成他生命的微小的事。佐助第一次叫鼬哥哥的时候，正学着如何爬行。他曲着膝盖在地上匍匐前进，鼬紧张地跟在后面看着那左右扭摆的小身体。他突然停下来转身愣愣地望着鼬，漆�K的眼眸扑闪扑闪的眨了几下，向着他伸出手来，“哥哥！”他蓦然想起山洞里老人的话，终于体会到了弟弟这个名词的意义。
后来宇智波首领家年长的那个孩子上了忍者学校，他的名字前面被冠上了天才的称号在一族里流传开来。天才少年宇智波鼬。这个名号鼬背负了很久，对于宇智波家族带给他的东西，鼬最感激的并不是瞳力，也不是查克拉。而是弟弟。他习惯了放学回家打开门之后会有个小家伙冲过来抱住他的腰，然后用稚嫩的声音叫他，“哥哥，来玩吧！”这个家里有个严厉的父亲，温柔的母亲，却始终缺少一份类似亲情的东西。10岁前的兄弟俩睡觉是在一个房间，佐助小时候很怕�K，所以晚上总会点燃一簇烛火放在远处靠近门廊的地方。天色暗下来之后火光的阴影投射出来，连同把他们的人影一起放大到墙上。犹如一丈皮影戏的幕，只留下了最美好的镜头。佐助会不露声色地故意把枕头移到靠近鼬的位置，这点小小的自作聪明落在另一个人眼里，让他觉得有个弟弟真好。
　　

那年夏天是佐助第一次看到宇智波标志性的写轮眼。鼬的眼睛在日暮交错的夕阳里殷红得仿佛能滴出血，几瓣勾玉旋转在眼球中像是会慑人心术的水晶，看久了便能感到内心深处有一只嘶吼的野兽。“呐呐，哥哥。写轮眼是什么感觉？”少年稚幼的声音充满了好奇，他不可思议地盯着这双眼睛看了好久。鼬笑着伸手按了按就快爬到自己身上不安分的男孩，眨眼般的一睁一合又恢复到平时深邃的�K瞳。“将来你就会知道。”他这么说到，佐助不满地嘟起嘴。与优秀的哥哥相比他永远是父亲眼里遗漏的那一个，天边的落日就要消失在后山，在天空铺下一块由橘红到深蓝渐变的画布。男孩使劲扬起脸看着头顶上空，像是看着一条永无止尽的时间甬道，“哥哥总是说将来将来，到底什么时候才可以来。”
“……”
天色暗下来之后开始吹起来温热的晚风，短袖薄衫下裸露出来肌肤上的汗水风干后渗出点点寒意。他点了一下佐助的额头，从缄默中开口，“小家伙，回屋去吧。比起写轮眼你还是先去准备准备明天的入学式要演讲些什么给我听吧。”男孩很快便被纷扰了注意力，他兴奋地转过头眼神里闪烁着惊喜，“真的吗？哥哥明天会来？可是爸爸说你……”“没关系，答应过你的我不会反悔。”得到哥哥的承诺之后男孩很快起身跑回房间，鼬侧身看着佐助蹦跑的小小身影，无意间把他还在爬行学步时的样子重合在了一起。曾经的男孩也已长大，到了当时自己的年纪。岁月真是个在不经意里流失的东西，对鼬来说活着这件事渐渐变成了一场战斗。每当他想在这慢慢扩大的�K暗里闭上眼睛，脑海中总会出佐助的脸。他还太小，所以才能继续做着这美丽的梦。
　　

“我是无所谓啦，不过真少见你居然会让别人代替你出任务。”
“嗯。明天是佐助的入学式，我答应过他了。”
季节步入初夏之后路边小店铺的屋檐下会挂上一个小巧精致的风铃，黄昏的徐徐凉风拂过带出好听的银铃声。如往常一样点了两串三色团子和一杯热茶，想到弟弟鼬笑起来对身后背对背坐着的人说，“止水没有过兄弟所以不会明白的。”他拿起一串团子放在眼前看了看，“就像甜食，没吃过的话永远不会知道他有多好吃。”
“哈哈。这话只有喜欢甜食的你说的出来吧。”
这时候世界还没有变，还有这样一个美好的傍晚可以坐在路边喝茶谈笑。宇智波鼬十一岁的夏天，是留在他的记忆里最后的一段天堂。很多年以后再次回想起来，他仍会看到那年街边茶馆的风铃，余晖下火影面相的雕刻，和木廊上的两个背影。无论是手舞足蹈的男孩，还是安静聆听的少年。记忆里的人都是面带笑容，他们在一起，这便可以说是最珍贵的时刻。
　　
　　

你快乐极了，
但一切即将过去。
　　

“我现在每天都有任务，你明天起也要去忍者学校上课了。能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也不多了吧。”
“……没关系，只要偶尔可以像这样在一起……”
所有人都是一样的，越是重要的人就越想把他留在身边。鼬背着崴了脚的佐助，有时候他希望这条通往家的路可以无止尽的走下去。他们路过的祠堂，武器店，暗部大楼。木叶村的面积，要硬生生的塞进兄弟俩的回忆显得有些太小了。“呐，哥哥。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对吗？”佐助靠在鼬的肩膀上自言自语地说到，周围后退的景色犹如世界倾斜了一般垂直旋转了90度。他的发梢滑到领子里闹得鼬微微发痒，却是种令人愉悦的感觉。他闭上眼睛，缄默了唇角。
总有一天会分开的吧。我们。
　　

地狱从他加入暗部那一刻延伸出来，染�K了宇智波鼬的世界。夹在村子和家族中间，稍作摇摆便会掉入深渊。他多么想和弟弟平凡地生活下去，若不是生于这样一个时代，这点微小的心愿是可以实现的吧。鼬时常会想起年幼时在山洞里遇见的老人，失去了弟弟在那个烟凉的地方独自老去。如果说这就是宇智波兄弟的宿命，他也绝不会抛弃弟弟。不知不觉中，鼬心中的天平已经向一边倾倒。他变得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诚实地面对佐助，即使分开睡在两个房间，也总是会在夜深的时候偷偷拉开门看看弟弟睡得如何，男孩睡着后平稳的呼吸是他唯一的救赎。要懂得爱的诠释，佐助的年龄还太小，可是鼬却知道。他安静地坐在榻前，殷红的眼睛记录下弟弟的每一个细节。“呐呐，哥哥。写轮眼是什么感觉？”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伸手轻轻整理着男孩散落的刘海，写轮眼……应该是可以让最爱之人住进去的眼睛吧。“我的写轮眼，是为了你存在的。佐助。”男人低声呢喃到，他感觉时间的沙漏已经转动起来，能这样看着弟弟睡颜的日子应该也不多了。熟睡的男孩抿下嘴唇翻了个身，“哥哥……”不知他正做着什么样的梦，像极了小时候撒娇时的语气。鼬勾起嘴角，明明应该是微笑的表情，他的脸上却写满了殇情，“对不起佐助，我大概会让你看到一个可怕的噩梦。但是……”
但是。
　　

鼬一直觉得忍者是要泯灭自身情感的，除去无法抗拒的与身俱来的亲情之外，任何一种感情都只会成为阻碍。所以他也不能确信对弟弟的爱是否超越了亲情，直到有一天，他的胸口充斥着莫名的苦涩。亲情也好，友情也好，仰慕之情也好，都是给人带去快乐的情感。只有爱情，才会拥有痛与苦。他摊开手掌，发现从云层里渗出一滴滴雨水落下。火之国的雨总是在一瞬间突兀的开始，来不及躲进屋檐就被浸湿全身。“你在发什么呆？”止水在鼬的身后撑起一把伞，勉强可以遮住两人的肩膀。他转过头看到挚友握着伞的手递向自己，“伞给你，我接下来要去团藏那里。”
“你不等雨停了再去？这暴雨都是一阵就停的。”
“不了，情况似乎挺紧急的。一会见。”
他刚接过伞，止水就消失在朦胧的雨帘里。伞柄上还残留着一丝余热的温度，耳边嘈杂的雨声扰乱了他的心，一种不好的预感。鼬望着大雨深处埋没在茫茫银色里的街巷，很久都没有移开脚步。像是在等谁，又像是在等他自己。
　

那一夜的悲剧终于发生了。鼬记得他哭着跪在父母身后，颤抖地用刀刺向他们。“你真是个温柔的孩子……”父母最后的话，以及，“佐助就拜托你了。”他想到弟弟，希望在这一夜可以不要看到他。他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作为一个失格的儿子和失格的哥哥。“我知道……”拔出刀的瞬间，温热的血顺着刀刃滴落在地板上发出低沉短促的声响。这是撕裂心肺的痛楚，抬起头看到佐助写满恐惧和无措的表情，他费力发出的音节，“…哥哥？”
男孩天真的笑，别扭时嘟起的嘴，看过无数次深刻在心里的睡颜。鼬睁开眼睛看着他，鲜红的瞳背对着月光异样的亮，他把这些片段锁在眼底，将深爱掩饰成轻蔑，“愚蠢的弟弟。”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佐助的眼泪，并没有感觉到痛，不是因为麻木了。男孩哭喊着撞开房门，仍旧是那一个，令他心爱无比的背影。不是因为麻木了……而是因为他的心已经跟着一起死了。佐助跌跌撞撞地蹦跑在空无一人的宇智波居所，觉得这个地方前所未有的空旷冷清，大到让人害怕。
“不，不要杀我……”
“你这种人，根本没有杀的价值。”
他还记得佐助刚出生时的样子，襁褓中的婴儿安静地闭着眼。小心翼翼地从母亲手中接过来，初次体会到的生命的重量。这份重量，在他眼里远远超越其他的一切。爱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要找出一个爱的理由很难，它却可以成为每一件事的原因。“愚蠢的弟弟啊。想杀死我的话就仇恨我，憎恨我吧。”他把仇恨作为深爱的代价，“不断地逃啊逃……苟且偷生。”背负污名作为名誉的代价，“然后等到跟我拥有同一双眼睛的时候，再到我面前来。”
对不起佐助，我大概会让你看到一个可怕的噩梦。他最后看了一眼跪倒在地上的弟弟，终于头也不回的离开。但是……我还是会一直深爱着你。
　　

距离那个夜晚已经过了很多年。离开木叶之后的日子变得冗长单调，好几次鼬路过村子邻边的森林，都忍不住想去看一下弟弟成长成了哪般模样。总是从别人口中听到有关宇智波佐助的消息，即使知道再一次见面便是自己死去的时候，仍然抵挡不住隐藏在沉默的表情之下翻来覆去的思念。这种奋不顾身的爱，一定是因为留在手臂上曾经拥抱过的感觉太过强烈。“呵呵，原来连鼬先生你也会思念以前的恋人啊。”鬼鲛正如他的名字一样拥有可以和动物媲美的直觉，每当听到这类调侃他总会安静的闭上眼睛，然后幽幽地回答他说，“并不是恋人。”
对，不是恋人。那是什么呢。
“接下来的战斗我想和佐助单独两个人，希望你能帮我牵制住其他人别来捣乱。”
“可以是可以。只是，要和一直同我组队行动的你就此分别，总觉得有点寂寞呢。”
人不过都是活在自身的知识与认识之中。鼬背对着鬼鲛走进森林里，不远处就是宇智波一族筑建的秘密基地，也将是他迎来终焉的地方。奇怪的是面对着死亡却一点也不觉得可怕，原来父母临终前就是这种心情。在这满是虚假和谎言的人生中，只有一样东西是真实的。
　　
“原谅我，佐助……这是最后一次了。”
　　
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手指点到弟弟的额头，鼬很想再次仰望一眼这里的天空。天照的�K炎燃烧着树叶发出滋滋的响声，它们背对着冬天等待春日降临洒下金色的阳光，生命如果有所谓的轮回，一定也会像植物那样在春天里重获新生。佐助低下头看着死去的男人，他失去焦点的双瞳映出了快要恸哭的苍天，就像此时的自己，想必也是这副就要哭出来的表情。
哥哥，写轮眼的感觉，我好像有些明白了。不知道你跟我的是不是同一种感觉。
他在男人身边倒下，从破碎的天空上漏出来的泪水，听着像一首催眠的摇篮曲。他和他事隔多年终于可以再次躺在彼此的身边，这一刻世界充满了狂喜，同时迎来落幕。

告訴我，你曾多么留恋

　

鼬死后，佐助开始有了蓄刘海的习惯。
因为会戳他额头的人，已经不在了。

END/130203    BGM ...  小さな恋のうた　/   幸田来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