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白昼梦

    大雪后的第二天，世界从一片白色里渐渐苏醒。残留的积雪被扫到路的两旁，一堆一堆积在一起，像是在柏青色的水泥地上隔绝出来的孤岛。人行道和车道的中间地带几乎没有人走，灰白的积雪上偶尔会看到几个交叠在一起杂乱的脚印。化雪的冷气凝结在空气里，把气温降到了冰点，车站的站牌滚动提示着因铁道冻雪而延迟运行的线路。时间已经过了早晨的高峰期，站台上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电车到站广播的电械声回荡在车站里显得有些刺耳。等车的人无聊地滑动着手机的屏幕，时不时对冻得发红的双手哈一口热气。白色的雾在空中飘散成不同的形状，最终归于虚无。

这是一个平凡至极的冬季的早晨。

    佐助靠在电车的座椅上，绵软的坐垫加上不断吹向小腿的暖气把整个车厢的人弄得昏昏欲睡。电车摇晃地缓慢前进，忽然透过车窗反照进来大片的白光让他瞬间清醒过来。他半睁开眼睛侧头看向背后的景色，电车横亘在荒川河之间，河面翻涌着的水花泛出点点晶莹的光，蔓延到远处与天边的湛蓝融合到一起。佐助收回目光，眼前跳动的光点闪得令人感到晕眩。他重新闭上眼睛，听到列车行驶时碰撞到铁轨的噪声，仿佛能看到轨道上的薄冰被车轮压碎的情景。这是冬天里独有的声音，冰冷而无情。

    今年的初雪来的很晚。回想起往年的冬天差不多在圣诞节的时候就已洋洋洒洒落过几场小雪，在佐助的记忆里连续好几年的圣诞彩饰都覆盖着一层白纱。几米高的圣诞树缠绕着各式各样不同的彩灯，夜里亮起来会把一旁的白雪照得五彩斑斓。东京的灯盏他已经看腻了，小时候起每年的12月24日，总有一个人会牵着他的手，站在变化不断的圣诞树下。新宿东口的广场，六本木新城的夜景，御台场的海滨公园，这个城市里的每一个地方都刻有他们的身影，犹如一个魔咒捆住了他。曾无数次要离开这里独自一人远走高飞的念想，也因为这些剪不断的回忆无疾而终。

他什么时候可以从这里逃开，什么时候可以从那个人的生活里逃开。佐助望着一点点被甩到后面的荒川河，像是在记忆的轨道里越走越远，迷失了出口。他想到那个男人，不自觉地开始心痛。抽搐的感觉像通了电流一般传到全身的细胞里，让他在温暖的车厢里打了一个冷颤。

    “佐助，别睡着了，一会又要坐过头了。”

男人熟悉的声音忽然回响在耳边一扫困意，少年惊醒地睁大眼睛，却只看见一节节车厢的长龙延伸到车头的方向。曾几何时他开始有了这样的幻听，每当现实与记忆重叠的时候，脑海里的影像和声像会在身边具现化出来。“下一站，与野。”直到干净利落的车内广播响起，佐助才意识到已经到站了。随着渐行渐缓的列车，眼前的景色也像电影谢幕一样静止下来，他是为数不多的要在这个小站下车的乘客之一。事隔四年再次来到这里，通向检票处的楼梯在第几节车厢，又或者是自动贩卖机的位置，连佐助自己都不敢相信对这个车站的记忆出乎意料的明晰。毕竟是曾经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留在这里的每一个习惯都已沉淀在血液深处。从月台眺望出去，隔着轨道对面屋舍的房檐上还积着一层白雪，面对好久不见的风景，时光仿佛倒带回了多年前的那一天。

三月里大雪过后的天空放晴时会有种近乎透明的蓝，拖延了这年冬天离去的步伐。当佐助抬起头仰望天空的时候，那抹蓝色便会映进他漆�K的眼瞳，泛出一丝微弱的磷光。“哥哥，我要走了。”他看着眼前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男人，那个会伸手温柔地替他挡去阳光的人，在深冬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外套，使他的背影显得无比落寞。

“去了那边要当心，别感冒了。”男人好听的声线至今记忆犹新，他说过的每一个字都在佐助的脑海里不曾消退。如今回想起来，要是他没有选择去北海道读大学，现在会不会又是另一种结局。在这个城市里每天都上演着无数别离与邂逅，他们的分别也不过是微不足到的其中之一。“有时间的话我会去看你。”男人的目光在别人看来格外冷漠，只有佐助看得出里面怀藏的温和。他用好似在说“今晚吃什么”的平稳语气告诉了佐助一个毫不确定的未来。即使如此，仍然挡不住少年对这句话的期待。

佐助背着包走进车站，他不敢回头，害怕看到转身离去的男人。每当考虑到这些事，世界会变得突如其来的安静，甚至让人有些恐惧。顺着楼梯走下站台，前一辆的车门刚好关上。电车行驶起来发出的呼啸声带着这种宁静逐渐远离，佐助意外地看到隔着铁轨远远站在铁围栏外的�K发男子，依旧站在原地默默地注视着他，一动不动。

他的喉结颤动，一些话哽在喉咙口呼之欲出，却又好像被一只手遏住发不出声。他与男人相视而望，仿佛隔着泪水凝望着扶手椅上情人留下的凹痕。他抛下你，再也不回来。

哥哥。再见，哥哥。他悄悄地想。

佐助感觉这一次他会走很久。站在对面的人，看上去只要伸出手就可以抓到。但他知道，他们的轨迹已经相错到不可能再有重合。这段令人悲伤的距离此时此刻显得无比遥远，是他一辈子跨不过去的鸿沟，亦是他一生的错。“下一班电车即将停靠在二号线路，请乘客退回到黄线后……”一成不变的提示广播成了一堵墙，硬生生的隔断了最后的视线，在眼前停下的车身阻挡住男人的身影。佐助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惊讶地发现指关节的顶尖变得有些湿润。奇怪，明明这里并没有沙尘。

从别处的生活中重新回到这里。佐助低头看着摊开的掌心，重复着张开收拢的机械动作。习惯了北海道相对的低气温，竟觉得这座城市的冬天有点温暖。他抬起眼睛刚好看到了多年前男人站着的那个位置，心里还存着一丝微小的念想。那个人还站在那里，等待着他的归来并且对他说，“欢迎回来。”

然而佐助明白，这不过是一个奢望。

“我要结婚了。”

他想起高中三年级填写志愿的时候，男人忽然宣告的事实。“结婚？”“为什么？”“跟谁？”少年的大脑里溢出无数个问题，看到他在玄关处不紧不慢地穿鞋，披上外套，仿佛在阐述一个跟他无关的政治消息。男人换好鞋子，转过身看着身高快追上自己的男孩。犹豫了片刻，还是伸出手指轻轻点落在他的额头。“原谅我，佐助。”

别开玩笑了！少年回到房间，书桌上的志愿表静静地躺着像是在嘲笑他的幼稚。几天前他还在心怀憧憬地写下这个大学的名字，期待着即将进入那个男人毕业的学校，成为他的后辈。而结婚这两个字犹如一把刀，切断了他心中的向往。他要离开，他决定离开。如果可以远离这个城市，也许他的梦还可以继续。那个哥哥依旧属于他的梦。

日光很大，照亮了那个记忆中的地方。

佐助眯起眼睛，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光点里的人影。

鼬，我回来了。

2. 五月雨

四月的札幌仍是一片冬天的景象。从小在关东长大的佐助十分不适应这里的气候，除了上课大多时间都呆在学生宿舍里，暖气是可以在这里活得更好的唯一道具。他的室友是一个叫做鸣人的家伙，与自己完全相反的性格总是在不经意间让佐助皱起眉头。他们家里没有过这般呱噪的人，印象里是父亲严肃的脸，极少数交流过的对话也是关于鼬的事。佐助发现他对哥哥的在意是从小开始的，代替工作繁忙的父母陪在自己身边的人，说过会一辈子和他在一起的人，现在却陪在另一个女人的身边。

来大学办理好入学手续安顿完之后，佐助从父母那里知道了鼬的婚期，他翻看着日历，用红笔在那个日期上画上一个刺眼的叉。思春期时的男孩总能准确地意识到自己爱的是谁，随着年龄��长佐助的轮廓日渐俊朗，他的身边不乏有送情书告白的女生。她们颔首害羞的样子只会让男孩一点点明白他对兄长的依赖，已经开始转变成另一种感情。佐助有时会默默地感受着这份爱意，像单恋中的少女小心翼翼地收敛起憧憬的目光。他不确定鼬是否也怀揣同样的心情，因为男人的脸透露出一股禁欲的气息，他的身上好像没有所谓的喜怒哀乐。

“你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弟弟。作为你必须超越的屏障，我将一辈子和你一起生活下去。”

佐助靠在窗边回忆起鼬说过的话，他承认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楼下三三两两结伴的人群让他想起了兄弟形影不离的过去，说好要一起生活下去，而今却已分在两地。他并不怪鼬说了谎，这种畸形的爱只要他有就可以了。宇智波鼬还是继续做那个完美的宇智波鼬。

一辈子吗。佐助垂下眼，他所看到的一生和自己看到的究竟有什么不同。鼬的瞳眸时常会让佐助觉得满腹创伤，他的人生明明应该过的十分平稳。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父母健在又是家中的长子。日本一流的国立大学毕业后，选择就职于一家中小企业，工作认真很受领导器重，年纪轻轻已升职成为课长。在别人面前的鼬绝不会是这样，他是成熟内敛的。佐助并不知道，只有在弟弟面前，男人才会露出这般复杂深情的眼神。

他隐约听到某个脚步声渐渐靠近，却猜不出是前往哪个地方。

“喂佐助！你怎么还在这儿，今天轮到你做饭了。”黄毛男孩一脚踢开门，叫醒了正对着窗外发呆的佐助。“呐呐，我说我们都很饿啦！”室外和房间里的温度差引起了一阵空气的流动，佐助转过头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冷气，“鸣人吗，记得随手关门啊。”无奈的撇了下嘴，鸣人是整栋宿舍楼里出了名的状况大王，他也真够幸运会碰上这样的室友。不过也正因为他的热情，要让佐助不得不抽出时间来对付这些突发状况。像是一双拯救的手把他拉出每日每夜思念的泥潭。

“快点快点，你再不做就只有吃我的凉拌卷心菜了！”

“……只有这道菜还是饶了我吧。”

男孩傻笑起来把佐助推出房间，随着嬉闹声远去，房间里静得只剩空调运作的声音。风向叶上下摆动，吹起了对面墙上挂历的小角。有一个空格被打上了显眼的红叉——5月5日。

时间一晃过得很快。佐助每周会往家里打一两个电话，有时恰巧鼬会接到，听着电话线对面传来熟悉的声音，这一头捏着手机的少年会表现出转瞬即逝的紧张。他告诉鼬大学里的新鲜事，比如北海道大学的学生宿舍从上往下看就是一朵雪花的形状，又比如工学部实验室门口因长期收到辐射而长得巨大的蒲公英，再比如农学部教学栋前的一大片草地上又通宵举办了烧烤会。鼬安静地听着，在他面前佐助总会变得滔滔不绝，他忽然停顿了下，“啊，抱歉。好像都只有我一个人在说。”男人的嘴角终于勾起一丝弧度，他的弟弟一直没变。“没事，你过的好就好了。”

佐助愣了愣，过的好是指什么。他低下头看到正在对铺呼呼大睡的鸣人，这才是所谓的愉快的大学生活吧。而他，宇智波佐助，在这里只能勉强称之为活着。单调的日子一如既往地重复，让他忘记了生活原本的模样。“哥哥呢……你好吗？”面对佐助的提问，电话的另一头陷入了一段持续的沉默，久到他以为是信号出现了问题。少年歪过头看到屏幕上显示的通话中三个字，重新把手机贴到耳边，听到了他最不愿接受的事实。

“……嗯。爸妈跟你说了吧，你回东京的机票买好了吗？”

“啊，嗯。”

他仓促地回应着，鼬很聪明甚至比谁都更了解他。一秒钟的犹豫都会被他看出其中的端倪，佐助只有这样辛苦地隐藏起所有的感情。“明天还有课。我先挂了，跟爸妈问好。”说完，他慌忙地合上手机，替这次通话打上了句号。不知道是什么吵醒了在一旁睡觉的鸣人，金黄色的发在�K暗里缓慢移动着，“佐助？这么晚了你还不睡……”他揉了揉眼睛，将视线的焦点集中到佐助身上，看到一张被月光照得发白的脸“你怎么了？表情好恐怖。”

他挥挥手，“……没事。”

只是夜晚来得太汹涌，所以我们都忘了闭上眼睛。

五月初的时候，北海道的樱花开了。从北十八条到札幌站的沿路被花瓣染成樱色，整座城市在一夜之间完成由冬天到春天的蜕变。起风时吹落的花瓣扬起大片大片的花吹雪，仿佛就快把校园埋没吞噬。在东京三月便能看到的景色，来到这里之后整整推迟了两个月。佐助凝望着飞舞的花瓣，真正意识到他和鼬已经分开了。这短短两个小时飞行时间的距离，好像相隔了两个月的时空，无论如何挣扎，他的手也够不到对岸。

鼬的婚礼就在明天，本该今天飞回东京的佐助却忽然病倒了。他连续不断的高烧让鸣人慌乱了一整晚，终于在天边泛出鱼肚白之后沉沉睡去。挂历上特意用笔勾出来的日子近在眼前，虽然没有听佐助提起过有关这天的事，鸣人仍是知道他今天的行程。只是凭他现在这样的身体状况，估计是回不去了吧。金发男孩并不想只在此刻表现出是个体贴的室友的样子，他挠了挠蓬乱的头发，找到佐助手机通讯录里的电话号码，“……真麻烦，我不擅长做这种事啊。”

电话接通的很快，温柔的女声传入耳中，鸣人立即分辨出这个人应该就是他的母亲。“那个，伯母你好。我是佐助的室友！我叫漩涡鸣人。”妇女吃惊于这通电话并不是来自自己的儿子，而是另一个更沙哑的声音。“佐助好像是要今天去东京的，可是他发烧病倒了，在睡觉呢。我打电话跟您说一声，他今天可能回不去了。”

“是这样吗？谢谢你特地来通知我们，那要麻烦你照顾一下他了。”

鸣人笑起来，面色微红。“哪里哪里。失礼了。”他挂断电话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发烫，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平日里大大咧咧的男孩即使在面对教授的时候也没有过这样彬彬有礼，他觉得自己度过了一道艰难的坎，有些得意。然而躺在床上的人却和他不同，痛苦地蹙着眉，呼吸急促。鸣人从未仔细观察过佐助，他蹲下来贴近那张白皙的脸，才发现原来这个室友远比他想象的要英俊。他的睫毛微微颤动，像是坠入了醒不来的噩梦里。

究竟是什么样的梦，会让人变得如此难受。鸣人的睡眠质量很好，除了偶尔会做一些有关食物的梦。他从佐助的脸上看到一种名叫悲伤的东西，这是这个少年一直隐忍着的感情。“要睡着才会变得诚实的家伙。”鸣人替他换好冰袋，看着他的睡颜自言自语道。一旦他睁开眼睛，这种悲伤就会逐一殒落，又变回平时那个酷酷的佐助了吧。鸣人隐隐约约开始察觉到，这个寡言的室友其实早已遍体鳞伤，而且那都是些很深很深的，无法治愈的伤痕。

他睡着的这段时间，仿佛身处一个巨大的检测仪器。在涌动的人影中，一遍又一遍反复地被扫描着所有伤口。

后来回想起来，这场高烧或许是上天注定，让他逃过了鼬的婚礼。美琴在参加完婚礼的第二天�ｰ来札幌探望儿子，佐助躺在床上面色泛出不健康的白。母亲的关怀让他有些感动，这个少年病得不止是身体，更加折磨他的是内心的痛苦。他还怀有些许期待，有万分之一的几率来看他的是鼬。直到美琴的出现彻底打破了他的希望。现实总是如料想的那样，平庸到令人绝望。

美琴带来了一点补品和食物，恰好碰到做完饭的鸣人端着碗进来。男孩看到�K发女人呆在原地，他手里还拿着准备给佐助的晚饭，用热水煮过的洗净的卷心菜，淋上一点超市里贩卖的烧烤酱汁便是他特制的凉拌卷心菜。这样寒酸的午餐给病人吃似乎太不合常理，可是不巧今天刚好轮到鸣人做饭，整个楼层的男生都只能跟着一起吃这个。“那个……这个…”男孩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和电话里相比他更加紧张到不知所措。

“你就是鸣人君吧？佐助受你照顾了。”

“不不！你们聊，我想起还有点事！”

匆忙地给自己找了借口，鸣人悻悻地退出房间。美琴看着如此活泼的男孩露出笑容，有这样的人在佐助身边，多少可以改一改他的性格吧。想起幼时的小儿子，也曾有那样天真的岁月。只是不知不觉中，他开始变得沉默少语，变得越发像他的哥哥。就连做父母的，也渐渐猜不透他们在想些什么。老去的父母在孩子的世界里唯有慢慢被淡忘，离他们越来越远。

佐助很想叫母亲不要再为自己忙碌，却无论如何摆脱不了她关切的目光。“我没事。”他这么告诉她，而呆滞无神的眼睛看着别处，不敢与母亲对视。女人细心地看出这一点，她伸手抚摸儿子的头发，妈妈的手还是和多年前一样温暖柔软。“一个人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啊，鼬可是很担心你的呢。”他合上双眼，脑海里浮现出男人的脸，好远。“哥哥他，过的还好吧？”佐助不懂这个问题究竟是想询问什么，他蓦地想起鼬也说过同样的话，他说，你过得好就好了。

提到鼬，美琴的语气总是显得有些自豪。“他啊，这几天可忙了。对了对了，佐助还不知道吧？鼬已经搬出去了哦，下次你回来的时候可以带你去看看。”

哦，原来如此。鼬，这就是你所谓过得好的定义吗。

那么我，“不好。”

“诶？…“我不会回东京去。”

他打断美琴的话，强硬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这么说来，五月也许是在北海道比较好呢，东京就快是梅雨季了。”女人还在为儿子突然的转变寻找着借口，东日本即将迎来闷热的五月梅雨，天气变得反复无常，阴雨绵绵。她知道佐助从小就不爱雨天，每到下雨天他必定呆在家里哪也不去。然而她却不知道，总是坐在沿廊上看着院子里淅淅沥沥落雨的少年，一直无比盼望着下雨。下雨天，他可以和鼬撑在同一把伞之下。理所应当地把彼此的距离拉到最近，享受一时的温存。鼬身上淡淡的芦苇香让佐助觉得安心，尤其在潮湿的雨季，会变得尤其浓烈。佐助觉得这是另一种无形的毒品，植入人心的根部，若要将它抽离除非心脏一同死去。它是有味道的，就是别人所说的寂寞的滋味，也叫爱的滋味。

这一年，佐助度过了人生里第一个没有雨的五月。

取而代之的，是像磅礴大雨一样倾洒而来的思念。

绵绵不断，生生不息。

3. 小春日

从离开东京开始算起，佐助再次见到鼬已经是三年后的事了。他的刘海长过眼睛，被风吹拂起来的时候会搭到睫毛上，从远处看来就是一张人偶般精致的脸。大一大二时为了忘却想念而把全部精力放在了学习上面，这让他大三的课业一下子变得轻松了起来。即使不用选太多的课，已有的学分也足够可以悠哉到毕业。同系的学生分成了两部分，一些人和佐助的境况一样，而剩下的则是鸣人那样因翘太多课危及到能否毕业的人。大三的秋学期是应该陆续展开就职活动的时期了，佐助走在校园里，对自己的未来仍旧一片茫然。

鼬结婚之后便离开父母搬出了老家，佐助打回去的电话再也不会有被他接到的可能。“有时间的话我会去看你。”他想起临走前鼬说过的话，希望随着等待一同溃烂，一年，两年，直到第三年。他终于学会放弃，却始终无法释怀。“哥哥你什么时候来看我？”很多次打开手机输入进这几个字，选择好鼬的号码迟迟按不下发送。佐助第一次尝到失望的滋味，就像死刑的缓刑，能清楚地感受到血液一滴滴流向体外，慢慢干涸。他知道鼬不会来了，不打一个电话，不见他一面。或许对鼬来说，弟弟这种东西，不过是天生不能拒绝罢了，只要依附着岁月，迟早有一天可以摆脱。“你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弟弟。作为你必须超越的屏障，我将一辈子和你一起生活下去。”这是他说过的话，佐助为自己还是记得那么清楚感到可笑。爱情的规则里，先爱上先输。他用20年的时间证明了这个道理，还要再花20年偿还输掉的代价。这一刻佐助觉得没有谁会有一段比自己更糟的恋爱了。

他拒绝了很多向他告白的女子，拒绝了很多次来自父母的回京要求，这些他都可以拒绝，唯独不能拒绝的是自身对鼬的渴望。佐助时常会想他是否真的是一个忠贞的人，为什么对一个人的执念会大到这般地步。当他好不容易习惯了悲苦，又会有新的悲苦压顶而至，他又不得不跨越它。井然有序，不会让你期待太多，也不会弃你于不顾。这就是生活，单调无聊的生活。活下去的途中上天赐予他有关鼬的记忆，成了佐助最沉重的包袱。他想知道怎么做可以忘掉他。

“所以说！这周末是为了让大家在紧张的学习生活中忘掉不愉快的事，特别举办的酒会。据说文学部的女生也会来哦。”鸣人再次提醒道，最近这家伙放空的时间不是一般的长。“喂，你在听吗，佐助？”佐助倏地回过神，捕捉到了几个零散的词语，“你是说忘掉不愉快的事？”金发男孩肯定地点头，大学男生的三样最重要的事情，恋爱游戏篮球，在佐助身上一个也看不到。集体活动的时候，他更多的也只是在一旁像第三者似的观察着别人的动静。这让鸣人不禁怀疑他的室友是不是有社交障碍，连自己都交到女朋友了，他却还是单身一人，这张俊美的脸都浪费了。

“好吧，周末是吗？”

“嗯，具体时间我会再告诉你的。”

因为想要爱，人才会选择接近。因为想被爱，又时常会选择离开。恋爱里微妙的平衡靠这些勉强维系着，而佐助面临的不是接近或者离开的问题。他在找一个答案，对鼬来说，弟弟到底是什么的答案。这份暗涌的感情，也差不多就快突破忍耐的极限。

即使只有一瞬间也好，他想要做一个梦想成真的梦。

聚会当天的天气怪异得吓人。中午还是太阳高照的晴好天，到了黄昏时分骤然下起大雨。雨水席卷着一股寒气，仿佛告诫着大地秋的到来。佐助顶着塑料文件夹跑回宿舍，冰凉的雨水渗进衣服里钻进他的毛孔，让他有一种生病的预感。在打了两个喷嚏之后，佐助决定告诉鸣人还是不参加那个聚会了。“诶！不行啊，我们都到了就等你了，来嘛来嘛。”男孩死缠烂打的技术又上了一层楼，无奈下他只好以最快的速度洗好澡，把湿衣服丢进洗衣机后快步离开宿舍。

事到如今才后悔怎么会答应鸣人的邀请，他这个不靠谱的人选的日子也这么不靠谱，简直跟他的人一样。佐助站在车上整理着雨伞，路灯和霓虹看板照亮昏�K的天色，车内橘色的灯光使他想起了老家客厅的颜色，在这异乡的秋日里竟勾起了想家的情愫。时光悄无声息地走了三年，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居然真的这么久没有回过家。和那个人，也有三年多没见了。他想到鼬，没由来地害怕继续放任这样下去的话，会不会一辈子见不到了。鼬在东京，他在北海道，当彼此都有了各自的生活，对方的存在就会在心里逐渐消弱，最终走向遗忘。

鸣人挑的居酒屋还算好，下了车走几步就到了。佐助收起伞远远看到角落里的一桌人已经开始闹腾，金发少年的嗓门响亮站在门口便能听见。“佐助！这里这里！”他顺着声音的源头走去，有些受不了环境的吵闹而微微皱眉。居酒屋里像是被隔绝出来的空间，无论外面的雨下得多大，和这里的人似乎毫无关系。属于夜的狂欢，他看着眼前的少男少女，终于卸下最后的防御。

偶尔这样一下，应该也不错吧。

“来来来，这就是我们系的系草，大帅哥宇智波佐助！哈哈哈！”

鸣人的介绍依旧夸张无比，女生堆里有几张佐助不认识的脸，看着他的时候害羞的低下头。他在鸣人旁边坐下，却被后者使劲推到女生那边。“你干嘛？”“佐助你很无聊诶！来这里当然是联谊啦，联谊！”金发男孩很认真的强调了最后两个字，佐助眉头微蹙，他早该想到只要是鸣人的提议准没好事。“我对这些没兴趣。”故意把眼睛瞥到一边不去回应女生含情的目光，他实在应付不来这样的场景。“我说啊，你是不是同性恋啊？咱俩认识这么久了都没见你找过女朋友。”

“……”

像是被说中了心事，佐助霎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的身体僵了一下，脑海里出现鼬的脸。他一直都把对鼬的感情藏在兄弟亲情之下，这是一个极好的保护色。佐助从没想过去直视，更没想过原来自己已经成为世人口中的同性恋。鸣人见他很久没回话，用手肘推了推他，“你没事吧，难道被我说中了？”终于受不了鸣人的调侃，佐助夹起蛋卷塞进他的嘴里，“吃你的吧。”“唔，唔！噎到了……”佐助不再管他，似乎又回到了旁观者的姿势，默默地观望着周围的喧闹。

“您的生啤。”

“等等，我没有要生啤啊？”

“是我帮你叫的啦，来这里当然是喝啤酒，别告诉我你还想喝可乐？”

又是鸣人！这小子到底要擅自做主到什么时候，事到如今又不能退掉。他无奈地拿起酒杯，冰凉的液体流过喉咙口有一丝辛辣的感觉，咽下去之后却是一片麦香从舌根蔓延开来。他成人来第一次喝啤酒，竟一下子爱上了这种味觉。与撕心裂肺的剧痛不同，是徘徊在舌尖让人难以忘怀的苦，像极了生活的味道。每当想到鼬，便是这样一种感觉。即使对自己说过不想再受伤了，但只要他还活着就会被这种痛苦所折磨。因为这是一段单程的爱，有去无回。

他一杯接一杯向服务生点单，丝毫不顾其他人谈论的话题，思绪也一点点浑浊起来，鸣人说对了，这的确能让人忘记不愉快的事。他忘记自己的身份，忘记鼬已经结婚的事实，忘记所有让人痛苦的部分，只有爱的感觉原原本本地保留了下来。爱情是如此让人开心的事吗？原来想到那个人，我也可以这样笑出来。佐助伸手撑住额头，只要睁开眼，眼前就是一阵晕眩。难受却让人贪恋。

“佐助，你怎么了！”鸣人扶住他的肩膀，试图使他清醒一点，“你到底喝了多少？”他看了看时间，才不过6点多，可惜身边的人已经不能正常说话了。佐助到底是有什么心事可以醉成这样。“别管我……我出去吹吹风。”他推开鸣人的手，大脑有些发热，又一次重复到，“谁也不要管我。”

酒精作用在身体每一个角落，意识早已离得很远，只剩下本能驱使着他前进。雨下的很大，没有任何停下来的迹象。出来的时候忘记拿伞，佐助就这样走进雨里一点也感觉不到冷，他乐忠于享受把身体交给别人的快感。哥哥，哥哥。为什么这个时候他却不在身边，想起形影不离的幼年时代，他开始疯狂地嫉妒起儿时的自己。那个能够独占鼬的时光，再也回不来了。

“可恶，可恶！”大雨声埋没了少年的呼喊，他靠在路边小店的屋檐下，抬头看着被银色细线分割成碎片的天空，忽然觉得很难受。这几年他到底做了什么，为了赌气离开东京，来到这遥远的北海道。他明明知道，就算鼬结婚，陪在他身边的人不是自己。他明明知道，就算是这样，他仍会想见他。只要能见到就可以了。明明是知道的。“好想见你，我好想见你。”

没有多余的力气思考，佐助把手伸进裤子口袋，他清楚自己手里握着的是什么。终于能按下这几年来一直不敢按下的数字，可笑的是竟是借助酒精给他的勇气。等酒醒了之后，一定会懊恼自己这样软弱的行为吧。佐助把手机贴到耳边，穿过电话传来连线的忙音，和他的心率渐渐重合。这样就好了……只要现在能听到他的声音，无论以后会发生什么，都无所谓。

短促的停顿之后，电话那头响起让佐助魂牵梦萦的声音。

“佐助？”

“鼬……”

“怎么了？你那边好吵。”

大雨声透过电波传入鼬的耳中显得无比嘈杂，一如既往还是那个淡漠的语气，像是在嘲笑佐助的痴情。“别开玩笑了！”面对几年不见的弟弟第一句话就是这个？现实的无情比意想里的更痛，想念和激怒快要把他撕碎，乘着酒意佐助连自己都控制不了在说什么，他用近乎吼叫的声音对着手机，“鼬，听着，我要你来见我，现在，马上！”

“……”

“我想见你，好想你……真的。

所以，求你了……”

让我见见你，不要拒我而去。

少年的脆弱从眼眶滑落，伪装成雨滴的痕迹。男人在电话的另一边闭上眼睛，“等我，佐助。”

谁也没有想到，等待他们的再次相遇会是这样一幅情景。鼬在大学的理科教室门口找到了昏倒的佐助，他感到一双熟悉的手抱起自己，犹如陷入了一场美丽的梦境，是这三年来每天都想看到的梦。低烧就像铅块堵在大脑的间隙，使他浑身乏力。总算勉强睁开双眼看到一个模糊却熟悉的侧脸，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被大雨淋湿得发冷的身体，此刻又像点燃了熊熊烈火，从神经里渗出的炙热感灼烧着每一寸肌肤，佐助嘴唇翕动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哈哈……我是看到幻觉了吗？”

“看来你还真是容易发烧，连我的婚礼都没来参加吧？”

男人的声音近在耳边，像给少年打了一剂强心针，他立即清醒过来意识到这并不是幻觉。“你……”鼬抱着他，让他的头刚好贴在自己的胸口，连心跳都可以听的一清二楚。佐助用力推开他，从怀里挣扎到地上，一个不稳整个身体倒向后面撞到了教室的大门。“哥哥……”看着与自己相似的眼眉缓缓逼近，佐助抑制着想要触摸他的心情。鼬应该在东京，他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如果这不是幻觉，那一定是梦了。

“怎么了？不叫我鼬了吗。”

鼬的话牵扯着他的思绪，不管他多想要回想起之前的事，脑袋也只是一片混沌，回忆仿佛被一道门堵绝着无法通行。他望着那张日思夜想不曾忘记的脸孔，感到一阵麻乱的心痛。是啊，你究竟要扰乱我的生活到什么地步。“鼬……”佐助抓住他胸前的衣襟，用尽要把它揉碎的力气，“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不，不是这样的。他一把将鼬推到大教室，窗外的雨滴声毫不留情地砸在玻璃上，复杂无序的音律就像他的真心，被一个又一个谎言覆盖住。“你滚，我不想看见你！”不，不要走。是发烧的缘故吗，佐助听见自己的声音，与本意背道而驰的话语。

他把男人逼到讲台旁边，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可以呼吸彼此的呼吸。佐助微红的脸庞印在鼬深�K的瞳里，眼前的少年是虚弱无助的。他有多想把少年揽进怀里，就此一生不再放开。所以他会不顾一切买夜晚的机票飞来这里，只为一句我想见你。可惜这个社会的伦理道�ｺ把他的爱磨得粉碎，身为家里的长子，他只能做到完美才能给弟弟彻底的自由。即使这种方式会伤害到他，这也是他的爱。

“原谅我，佐助。”

“不行。”

佐助第一次反驳了他的话，鼬低头安静地看着他,少年额头上渗出的汗水，像是上帝流下的泪，凝结了盛满深爱的目光。“我不能原谅你。”他凑过头，啃咬般的吻住鼬的唇。男人的理智还在抵抗拒绝着，双手却不受控制地抱住他发热的身体，被雨水浸湿的衣服黏在皮肤上，体温透过几层绵薄的布料传来，最终融化了他的心。鼬抬起佐助的下巴，深深地吻下去。

他的唇冰凉柔软，少年紧握的双拳松懈下来。这个梦太真实，真实到他甚至屏住呼吸，享受着侵入到自己口中的舌，属于鼬的气味。佐助从没想过美梦也会让人如此恐惧，害怕醒来后消失的一切。男人的发在�K暗的空间里像玫瑰花瓣烧焦后留下的浮�K，他们纠缠在一起，佐助睁开眼捕捉着两点仅有的微光，是鼬的瞳。教室里弥漫着生锈的芳香，他和鼬终于可以正视彼此。没有多余的誓言，他亲吻过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理智在这个畸形的乐园里摇摇欲坠。疼痛像是长满刺的荆棘，把佐助拉入欢愉的地狱里。他知道自己沉沦在一个梦魇里，溢满芦苇芬芳的梦魇。

如果真的有上帝存在，请你告诉我。

为什么相爱的两个人，却不能在一起。

4. 桐一叶

佐助回到阔别四年的家。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闻到了一丝微弱的檀香，这是宇智波家宅和式的门庭以及年代久远的木质家具独有的气味。除了种在院子里的两棵矮松看上去长高了一点之外，这里的景色仿佛被定格在画框里一样分毫没变。积在屋顶上的雪在阳光下逐渐融化，水滴顺着屋檐流到转角，断断续续地滴落下来。他抬头看到匍匐在水管旁纤细的绿色植物，不自觉地眯起眼睛。让一切重生的春天就要来了。美琴从拉门里探出头，才不过几年时间，母亲的头上开始有了白发，他以为没有变的父母的面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改变。

“佐助，你回来了。”

“嗯。”

熟悉的格局，熟悉的装饰。佐助来到走廊尽头的房间，在门口驻足了一会，幻想着一会突然拉开门，能看到鼬吃惊的表情。屋内的摆设和他离家的时候一模一样，只因太久没有人住过，榻榻米和家具表面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他走到窗边打开尘封很久的纸窗，木沿上留下一个四指的印痕，从这里望出去的风景是鼬以前最爱看的。现在他站在这个幽暗世界的入口，然而却怎么也无法跨进第一步。即使看着和那个人一样的景色，他仍不能揭晓他的答案。鼬到底想要告诉他什么。

“原来你在这里啊。”美琴寻找着佐助来到鼬的房间，几年不见小儿子好像又长高了些，他的背影一瞬间让她误以为是鼬回来了，“刚回来就来这，你们兄弟的感情真是好呢。”

“要不要……去看看他？”她问。

跟着美琴穿过弯曲的巷弄，佐助总感觉在下一个街角就会遇到刚巧买完团子回来的鼬。从一旁别人家的院子里伸出枝头的霜梅，因承受不了积雪的重量啪嗒一声将雪打落的声音，这充满冬天情怀的风物诗，凡庸却洋溢着冬日的温暖，让他的心情变得格外平静。“快到了，就在前面的寺院。”顺着美琴的目光寻去，佐助看到远处由屋脊一角展露出来的深灰色的古雅建筑。

他对这座寺院并不陌生，每年的四月八日父母都会带他们来这里参加花祭，那是为了庆祝释迦如来诞辰而举行的祭典，曾是为了庆生而来，如今却是为了祭奠死者。佐助发出轻笑，明天会发生什么，还真是谁也说不准。他蹲下来看着石碑上的刻字——宇智波鼬，这个名字最终静止在这里，靠近他出生的地方。

“对不起，是鼬嘱咐的，要我们等他死了之后再告诉你。

其实……其实两年前他就被查出患上了绝症。”

佐助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碑文，他抿住唇角，原以为会忍不住流泪的冲动并没有料想般强烈。只是在胸口氤氲开淡淡的忧伤，蔓延至头顶直到每根发梢，像爱情的后遗症，慢性地吞噬着他。

“还有，鼬让我们转告给你的遗言……”

他拿出打火机点燃放在墓前的一束白色康乃馨。橘红的火星从花瓣边缘向中间燃烧，转变成热气在深冬里袅袅升起。火光跳动在佐助漆�K的眼眸，就像一把钥匙让他通往未来。他追寻着随风扬起的花瓣残骸，灰白的内心包裹着点点火红的光，像极了小时候看过的萤火烟花。

鼬，我们说好是一辈子。

少一个月，一天，一小时，一分钟都不算一辈子。

“他说，原谅我。”

不过，这次我原谅你。

因为，我爱你。

-后记-

白昼梦：比喻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五月雨：表示某种持续不断的状态。

小春日：指11月里温暖的晴好天。

桐一叶：象征衰亡的前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