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奈出生的时候我只有三岁。从母亲房间里忽然传出的婴儿啼哭声让我从睡梦中惊醒，这是我对那天唯一的记忆。母亲抱着在她怀里熟睡的泉奈对我说“小斑你看，你出生的时候也是这样哦。”我看着还在襁褓里的弟弟，他脸上的皮肤皱成了一团，额头上露着一点稀少的头发。此时在我看来，他不过是一个丑陋的肉块罢了。我跑到河边蹲下去低头凝视着水面的倒影，努力和刚才的肉块对比起来，实在不想承认那也是我出生的样子。可是母亲却给他起了一个很美的名字。
后来没过几年，宇智波一族就被雇为佣兵参加到一场战役中。而我们的父母，也在那场战斗里去世了。有人带着我跟泉奈来到村落深处的一个房间，四处飘散着的腐臭味让我感到胃里一阵翻滚。泉奈拉着我的衣襟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我们来到两具尸体的前面，大人告诉我这就是我的父亲和母亲。他们从头到脚都盖着一张粗制麻布，只有一点零碎的�K发像断了的傀儡线一样垂在外面。我慢慢走上前想揭开它，却感到自己被一股力量拉扯住。泉奈紧紧地拽住我的衣服，皱紧眉头透露出满脸害怕的神情。我意外地发现记忆里那团丑陋的肉块已经出落成一张好看的脸。他有着与我十分相像的五官和�K发，还有那近乎透明的皮肤，更为他�搏Y了一份不属于男生的秀气。泉奈比我矮了接近一个头的幼小身躯努力躲进我的身后，我早已在这个战国年代习惯了面对死亡，可是他的年纪还不足以让他明白充斥在周围的恶臭是源于这些尸体，还不能够让他接受再也没有人可以让我们依靠的事实。死这个词语离我很近，离他却还很远。
那年泉奈四岁，我七岁。
　　
时间在回忆里飞快得像一道光，每当我开始回想一些往事，它们就会快进般地在大脑里略过。失去双亲的那天晚上我抱着泉奈，一整晚都没有睡着。我告诉泉奈我们的父母只是去很远的地方办事了，等事情做完就会回来。他似懂非懂地点头，终于在深夜里沉沉睡去。那之后泉奈并没有像别的孩子一样不停地追问父母到底何时回来，直到他陪我一起去墓前上香，我才发现其实他什么都知道，只是什么都不说。我在院子里练习苦无的时候他会忽然冲过来捣乱，每当我从外面回来总会看见被他弄得一团糟的房间。我以为这只是小孩的调皮，所以在我教训他无数次之后他仍然会重复做这些事。直到我们都步入了青年时代，泉奈开始渐渐懂事不再做类似无聊的事。我才察觉到那并不是顽皮，而是一种别样的寂寞。
我并不是一个好哥哥，甚至没有为泉奈做过一点哥哥该做的事。比起兄弟，我们生活得更像两个同居人。有时会一起修练忍术，到了晚上又回到房间各自入睡。我们一族的人拥有一双很特殊的眼睛，在我很小的时候曾见过父亲使用过这种瞳力。平时漆�K深邃的眼眸一变为暗沉勾魂的红，施术的时候三颗勾玉会在眼睛里飞速旋转。幼年的我并不理解写轮眼的瞳术到底有多厉害，只觉得这是一双虽好看，却很悲伤的眼。在我十五岁那年，村子里爆发了一场意想不到的瘟疫。整个宇智波陷入了连战乱时期都前所未有的恐慌。写轮眼可以引导我们走向战争的胜利，却无法带领我们逃离病魔的掌控。疾病带走了很多人的生命，看着平时生活的地方开始荒凉落寞，身边的人接二连三地死去，我转动着眼中的勾玉，无能为力。
这场瘟疫波及的范围很广，周围的村庄也几乎都没能幸免于难，除了一个地方——森之千手一族。从前就有传闻说千手一族有着不老不死的身体以及惊人的回复能力，即使在这场灾难里他们也能很快研制出抵御的药物，我开始相信那个传闻。为了不让更多的宇智波死去，我决定前往千手的村子寻求医治这种病的方法。不幸的是，连我也倒下了。病毒入侵身体的速度比料想得要快太多，没过几天便已经站不起来了。我躺在床上死死地盯住天井，渐渐感觉到呼吸离我远去。“哥哥。”恍惚间我好像听到了泉奈的声音，他的眼睛还是像以前一样，有着与宇智波这个名字并不相符的温柔。我看着他，仿佛看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晚上，他拉着我的衣襟注视着父母尸体时的神情。我终于意识到，也许我也即将死去。
人在垂死的时候，生前的事会像走马灯一样闪现。如同一场静默无声的电影，眼前的画面被杂乱地剪辑起来与回忆串接到一起。先是极少数的父母的脸，然后便是无止尽的有关兄弟的场景。我看着画面里的两个人，无论在哪里弟弟总是跟在哥哥的身后。而走在前面的男孩似乎永远看不见他的后面有一个小小的身影，他那瘦小却不断努力想要跟上我的动作，深深的刺痛了我的心。似乎从泉奈出世起，我就很少关心过他。他在做什么，在想什么，从未试图去了解过。我真是个不称职的哥哥。“泉奈，对不起。”走马灯的画面一点一点被�K暗吞噬，沉入意识的深处。
啊……要结束了吧。
　　
　　
像是做了一段冗长的梦，我的世界昏�K了很久，终于迎来了朝早。先是有些细微的声音传入耳中，清脆的鸟鸣撕开了�K色的布景，让阳光倾泻进来。我费力睁开眼睛，周围的一切都好像围绕在一层光晕里。这里就是死后的世界吗。直到我听到泉奈的声音，一度让我以为是看到了幻觉。他坐在睡榻旁边握着我的手，“哥哥，你醒了！”我集中焦点看向他，也看清了这里并不是什么天堂，而是我的房间。“泉奈？”我试探地叫他的名字，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呼吸的感觉是如此真实，这些都时刻提醒着我，我依然活着。
他的眉头总算舒展下来，露出一个十二岁少年的笑容，“太好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笑，没想到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为了这样的我。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丝绸般柔软的发，与自己的截然不同。我吃惊于他的变化，原本才稍稍长过耳朵的短发不知不觉间竟已长到胸前，用一根很细的绳子干净地扎在后面。明明都一直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我却从未真正的关注过他。然而比起这些，更让我好奇的是为什么我还活着。“是千手的药救了你。”顺着泉奈的目光，我看到在不远处矮桌上刻有千手族纹的药罐，是有谁向他们求救了吗。
“泉奈，难道你……”真的是你救了我吗，我没有继续问下去，泉奈的表情把一切都告诉了我。我垂下眼仔细端详着他的脸，嘴角和脸颊上还残留着一点细小的伤痕，虽不起眼可是他比常人要白皙许多的皮肤还是将这些伤口暴露无遗。千手一族的村子在山的另一头，虽然离这里并不远可是想要过去必须翻越终结谷的大山。我忽然想到他追逐着我的模样，那个瘦小的身体，为了我又跋涉了千山万水。
“为什么？”我心疼地拂过他脸颊上的伤痕，觉得自己读不懂眼前的人。我不懂他是怎么越过那座山，我不懂他为什么会这么做。如果没有我他还是一样生活，或许可以活得更好。我只是一个不称职的兄长，一个未曾照顾好你的兄长。
“因为，我只有哥哥。”
他又笑了。
我仿佛明白了。我的记忆里还有父母，但是在他的记忆里，只有我。
　　
　　
在我十六岁那年，我们发现了一个有关写轮眼的重大秘密。集会室的书架后面有一条隐秘的地道，这是泉奈无意间找到的。顺着地道走下去是一间挂着宇智波族纹的密室，在这间密室的石板上刻着一种新瞳术——万花筒写轮眼，而得到它的方法竟是杀死自己的至亲之人。即使仍对石板上的内容抱有疑问，内心对力量的渴望迫使我做出了决定。就在那天晚上，我和泉奈分别杀了各自最亲密的朋友。
万花筒写轮眼，根据所有者的不同会产生各种形态。我望着泉奈，与我相似的脸上嵌着一双完全不同的眼睛。我发现他有些变了。若是以前的泉奈，一定不会同意这种做法，连动物都不曾杀害过的他，怎么会毫不犹豫地杀死最亲密的人。泉奈时不时会看着我的眼睛，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的口气对我说，“哥哥，你的眼睛真好看。”我勾起嘴角，伸手按了下他的头。不管他变成什么样，也永远都是我的弟弟。我一直想不透兄弟的意义，现在有些懂了。就是当世界与你背道而驰的时候，依然会并肩走在你旁边的人。
同样在那一天，宇智波赢得了一场战役中决定性的胜利。夏天的晚上燥热无比，广场中央燃起了一个巨大的篝火，把一旁的樱树照的通亮。所有的人都聚集在这里享受胜利带来的欢愉，挂满团扇标帜的村庄自那次瘟疫之后首次展现出了热闹的景象。泉奈站在树下微微仰望头顶的夜樱，火光通过花瓣反射在他身上，把他的皮肤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这一切落在我的眼睛里，美丽的万花筒写轮眼也像着了火，在�K暗里闪烁跃动。我站在远处看着他，竟忘却了时间。泉奈似乎注意到我，他歪过头回应了我的目光，在烟火里笑的很美。
　　
这种全新的瞳术很快就在宇智波里传开了，我们在战斗中立下大功最终被推举为一族的首领。所有人都想拥有这双眼睛，却没人知道方法。族长的事务出乎意料的繁忙，当我回过神来，泉奈的个子已经和我相差无几了。他总是在不经意间成长起来，我甚至没有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开启写轮眼的。这一切来得太快，父母的死就好似昨天的事，而岁月推着我们无情地前进，使我没有了时间去回忆过去。各国发来的佣兵邀请越来越多，宇智波一族的名字也逐渐被其他村落所畏惧。我应该是憎恨这个战乱纷飞的时代的，他夺走了不计其数同胞的生命。可是也正因为战争，才让宇智波有了今天的地位。痛恨战争却又渴望权威的思想像一把刀，把我切成矛盾的两半。
在宇智波扬名的同时，我还听到了另外一个名字。森之千手一族，他们凭着木遁和强大的恢复忍术被誉为最强一族。千手对我来说并不陌生，我未曾忘却过将我从恐怖的瘟疫里拯救出来的恩人的名字。只是若在战场上碰到，为了保护我的族人我们就不得不战斗。而且我确信，这一天始终会到来。这个世界不需要两个霸主，落败的一方只能渐渐消失在历史的洪流里。而我作为一族的首领，必须保护宇智波。所以现在的我，还不够强大。整个宇智波里除了泉奈，已经没有人可以作我的对手。我知道隐藏在这双眼睛里的东西不单单只有这些，为了探索出写轮眼的全部力量，我不断地挑战外敌战胜他们。万花筒写轮眼的另一个秘密，也正慢慢向着我接近。
正当我专注于追寻力量的时候，泉奈告诉我，他打算结婚了。我以为这是一个玩笑，是为了惩罚我前段日子对他的冷落而讲的玩笑。只是我始终没有听到期待的后文。弟弟的婚讯对于哥哥来说本该是一个令人高兴的消息，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泉奈并不是来询问我的意见，他是来宣布的。那一刻我知道泉奈是认真的，他真的要娶一个我甚至连面都没有见过的女人为妻。这就意味着他再也不会看着我的眼睛说真漂亮，再也不会满脸兴奋地告诉我说又学会了哪个忍术。
是的，他就要离开我了。
　　
“她叫千手樱姬。”
“千手……你是什么时候认识千手的人？”
“就在替哥哥去千手一族求药的时候。”
泉奈笑着向我介绍着即将成为他妻子的女人。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他们相遇了，在我不知道的时间里泉奈已经把笑容给了她。原来是这么久的事了，我想起那天是自己第一次为他心痛，可是也敌不过现在这般撕心裂肺的感觉。早知道会变成这样，我宁愿就在那天死去。泉奈就站在我的面前，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把他拥进怀里，此刻我却连这点勇气都没有。我对他的独占欲，远远胜于自己的生命。对弟弟的爱，是在什么时候转化成了充满占有的爱。“那恭喜你了。”丢下一句话便快步离开。我不敢再看泉奈的眼睛，生怕看到一双早已没有我的眼睛。
就在泉奈结婚的那一天，我的眼睛失去了光明。我像是被命运抛弃的人，几乎一无所有。突如其来的�K暗把我吞噬进了名为恐惧的深渊，这份恐惧在我的体内渐渐转化为憎恨。我恨抢走弟弟的千手一族，我恨离我而去的弟弟，我恨这个抛弃我的世界。如果有了力量，我一定要毁灭这一切。
“哥哥，你没事吧？”我听见了泉奈的声音，我最爱的弟弟，这时候却不再是最爱我的弟弟了。我抓住他的手，仍旧像小时候一样是我熟悉的体温。抬起手伸向他的眼睛，他的身体在剧烈的颤动着，我抓紧他使他不能动弹。泉奈啊，对你来说不需要映不出我的眼睛。假如给了我，我的眼睛里就会永远有你。“原谅我。”
一瞬间，我感到泉奈的颤抖停止了，仿佛等待了这一刻很久似的。顺着他的脸颊流下了几道温热的液体，我猜这是血吧，可是却并没有腥味。
　　
我以泉奈的失明为代价，得到了新的光明。泉奈的婚礼因为我而中断，事后千手家却拒绝与失去双目的他继续婚姻了。这就是你所谓的爱情吗，泉奈。他的双眼缠着绷带躺在床上，病态的肌肤在阳光的映照下透明得可以看到皮下的血管。我走到床边坐下，替他整理好额前散乱的刘海。也许是我的动作弄醒他了，泉奈微微侧过头面向我，“哥哥？”这个称呼让我愣了愣，没想到他还愿意叫我哥哥，我以为现在的他会恨不得杀了我。“嗯……对不起。”我无法向他解释，任何话到了嘴边都只变成了一句抱歉。我因为一时的私欲，夺走了他一生的光明。
“为什么道歉？”泉奈的反应比预想的要平静得多，让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他总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原谅我纵容我。为了我，连动物都不会杀的你却杀了最亲近的朋友。为了我，就连你最重要的眼睛都甘愿献出。我只是一个不称职的兄长，一个自私的兄长。
像是看穿了我的沉默，他露出微笑。
“我不怪你。因为，我只有哥哥。”
我终于明白了。我的心里还有宇智波，但是在他的心里，只有我。
　　
泉奈对我坦白了一切。他说，光凭宇智波的力量是没有办法对抗千手一族的。只要得到千手的细胞，就可以开启名叫轮回眼的新瞳术。我听说过有关这双眼睛的事，是忍者的先祖六道仙人所拥有的眼睛。我并不吃惊泉奈会知道这些事情，与盲目追求力量的我不同，他更爱好于翻阅古书，而现在就连这些小小的事都做不到了。即使重获了光明，我也丝毫高兴不起来。回想起夺走弟弟眼睛的原因，只会让我陷入更深的自责里。
失去眼睛的泉奈虚弱的很快，原本就单薄的身体越发得消瘦，好像被风一吹就会倒下。我甚至遗忘了自己是一族之长，留在家里整日整夜地陪在他的身边。这是为了补偿对被我挥霍掉的时间。如果能重新来过，从失去父母的那一晚开始，我便不会再放开他的手。泉奈变得比以前爱笑了，不管我对他说多无聊的话，他都能笑得很开心。仿佛他早已知道，自己的时间所剩无几。
“哥哥，我好像闻到花香了。今年的花开得好吗？”我坐在床边，转头看向窗外。一棵光秃秃的大树突兀地立在那里，棕�K色的枝丫张牙舞爪地交杂开来，除了几片快要干枯的绿叶，再无其他。“嗯，很美哦。”我垂下眼，不想继续看到这幅充满忧伤的画。对不起泉奈，这应该是我对你说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谎言了。
“哥哥，写轮眼还可以变得更强。”
“这种事……已经无所谓了。”
没有东西，会比你更重要。
“哥哥，你有我的眼睛，你还有宇智波。”
“我不需要。”
如果要用你的生命来换，我什么都不要。
“哥哥，你要忘记我。”
“不……”
我怎么可能忘记你。
那年，泉奈十八岁，我二十一岁。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的笑容。
　　
　　
泉奈死后，我的眼睛被赋予了一种全新的瞳术。第一次开眼的时候，大脑所受的剧痛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等我醒来看到铜镜里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瞳样，我知道这双眼睛将永远不会失去光明。我依然是宇智波的族长，为了让宇智波登上整个忍界的顶峰，我们开始了和千手一族常年不断的纷争。我深深的记得对千手的恨，对宇智波的爱，对力量的渴望。只是埋藏在这些记忆更深处的，某一天，某一个人，某一双眼睛，以及某一种名叫失去的心痛，却像是被人上了一道枷锁，封在了这双眼睛的最底层，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世界已经变了。
高飞的黄土和一堆杂乱不堪的查克拉混杂在一起，我看清了身处的地方，巨大的石岩之下站着数不清的忍者，他们的阵列一直延伸到很远，由人的样子变成一个个微小的点。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除了掌纹之外还有少数泥土干裂开来的痕迹。大脑有些混沌，仿佛有一只手在意识的深处不停搅动着。我开始回忆最后经历过的事情，是我老死在一个洞窟里。带着毁灭世界的野心，败在了不肯为我停留的岁月之下。现在经历了漫长的沉眠，我终于获得了不会向时间屈服的不死之身，成为了复仇者。而我看着这片辽阔的土原， 却感到非常的难过。我总觉得，应该是由两个人站在这里。
　　

从 指 尖 开 始 枯 萎 的 风 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