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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罗时常会想,他的父母发现他离家出走且不再回来的时候会是怎样的表情,或许也只是纯粹地为了失去了一个表演时的演唱者而难过吧。可是这种想法很快就转瞬即逝,被埋没在繁忙的生活里。在酒吧打工已经过了将近半年,老板很满意米罗所作的一切,有他在让他们的营业额急剧飙升。

在米罗看来,老板修罗对他很好,从来不会强迫他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甚至当有几个客人想要米罗陪夜的时候,修罗也会随米罗的意愿安排几个保镖在他的周围。时间久了,米罗渐渐发现这家酒吧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来这里消遣,从其他服务生的反应看来,似乎都是一些常客。按理说酒吧并不会配备多少的保镖,可是这里不禁人数多而且个个属于精英。他们毕恭毕敬地称他为“米罗先生”的时候,总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他在酒吧附近租了一间房子,和几个所谓的“同伴”一起住在那里。楼下总会有一群孩子打闹嬉笑着走过,看着他们米罗不禁想起自己的童年,无所谓贫穷富贵,只是缺少了欢笑与自由。

那些也不过只是过去的事情,至少现在的他过得很好。

白天在家里睡觉,晚上来酒吧工作。说是工作,倒不如说是娱乐。米罗乐意把自己沉浸在那样的环境里,他天生就该是如此生活的人。

 

“怎么样?下班后要不要出去喝一杯?”迪斯搭上米罗的肩膀,笑着问道。他也是Pulver7N的员工之一,也是教米罗如何调酒的师傅。

“出去喝酒?你是不是变弱智了,我可从来没见你喝过自己调的以外的酒啊。”米罗戏谑地顶回去,却并没有甩开搭在肩上的手,而是继续擦着自己手里的酒杯。

“哈哈哈,人偶尔也是要接受一点新的东西的,我说你到底去不去?”

“不去不去,我等着回家睡觉呢。”

“你就吹吧,还睡觉呢,我看是去找哪个女人睡觉吧。算了算了,爱去不去,你自己看着办吧。”

迪斯抽回手吹着口哨回到自己的吧台前,米罗把手里的杯子放进杯架上,顺便把抹布朝迪斯的背影扔过去“吵死了!不吹要死啊!”

迪斯迅速扯下正中后脑勺的抹布顺手挂在了一旁的架子上,回头对着米罗假模假样地抱怨道“哎我说你要我帮你挂抹布就直说啊,干嘛扔过来弄乱我的发型?”

米罗不理他,而是边解开自己的领结边走向更衣室,他的下班时间已经到了。虽然不如他所说的回家睡觉,可是米罗实在不愿意把空余的时间花在喝酒上,俗话说有烦恼的人才会喝酒,他现在可是过的滋润得很,至少现在还不需要酒精才麻痹自己。

当他走出酒吧的时候,差不多是早晨4点左右。天还没有亮起来的迹象,路灯微微散发着昏暗的亮光将街道覆盖上一层黯淡的柔黄,凌晨时分的风带着凛冽的气息直刺入人的肌骨里,米罗下意识地裹紧身上的外衣。

“这天真冷,早知道就答应迪斯去喝杯酒暖暖身子了。”米罗轻声抱怨道,虽然已经把声音压得很低了,仍然在这无人的街道上传得很远。

还好自己的公寓离这里不算太远,回家后一定要好好洗个热水澡。米罗这么想着拐进了一条小巷。

一个人影很清晰地映入了米罗的眼帘,他承认现在是在深夜里,没有阳光也没有灯光,可是眼前那一抹红色是在太过耀眼让人忽视不掉,甚至超过了大街上路灯所能引起米罗的注意,照亮了他的一双眼睛。

定睛一看,还有另一个隐在墙角边,红发人右手捂住了左手的手肘部,米罗立即意识到了是怎么回事,他纠起眉头阴下脸走向站在墙角的人“混蛋……”

可是米罗马上就发现自己的举动过于莽撞,他看那个人对着他,而在他手里的正是一把手枪。米罗心想这次肯定死定了,却不料站在一旁的红发人突然一脚踢掉枪,拉起米罗头也不回地跑出巷子。

左臂传来刺心的疼痛,他不管。这一刻,握住的手便是真实。

“喂,等一下。你手上还有伤吧?”米罗被拉着跑了好一段路,终于停下来反拉住他问道。

“你是白痴吗?知不知道刚才那么做很危险?!”非但没有听见一句好好的回答,反而是当头一棒的责骂,米罗一怔,不知该怎么回答。

看着他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奔跑地太剧烈而微微泛红的脸,在月光下像蒙上了一层光晕。他从自己的衣服上撕下一条布迅速地包扎好伤口,尽管这只是最粗略的处理,好歹血也止住了。

男人转过来凝视米罗,又是第一次看见他时候的复杂眼神。米罗讨厌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被裸露在外却对对方一无所知。他转过头,过了一会儿只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无奈的叹息。又搅得米罗心慌意乱。

他想问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还想问他为何在酒吧里留下一杯没有喝过的血腥玛丽……很多很多想问的问题,令米罗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能不能知道你的名字?”

男人匆匆地把目光收回来,又变回冷若冰霜的样子,丢出两个简单的音节“卡妙”

“你是法国人吗?”

“从名字就猜得出?”

“啊,总有这么一种感觉。”

米罗不认识法国人,也不知道法国人的名字是什么样子的,但是心中就是有这种感觉,他——卡妙,只能是法国人。米罗注意到了他的伤口,探过头去想要看一下,却被他往后一退躲过去了。

法国人就是这么拘泥礼节吗?米罗皱起眉头,真是不识好人心,难得他米罗大少爷有这份闲心去关心别人的伤口。自从不久前参与过的那些暴力事件之后,米罗对血总有一种莫名的恐惧,而更加讨厌的是自己的软弱,需要依靠最厌恶的东西的,那份软弱。

卡妙望着米罗,在昏暗的月光下依然遮藏不了他英俊的脸庞。如同雕塑一般的侧脸,完美的下颚曲线和高挺的鼻梁。在代表着圣洁的月光之下,眼前的这个人就好像是古希腊时代的神,浑身都散发出了一种高贵不可一世的气质。如果他的话就像圣旨,能决定一切。那么自己,又在等待着怎样的判决呢?

卡妙注意到了米罗的想法,把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到自己的伤口上。“只是一点小伤,没什么好担心的。”

米罗抿了抿嘴唇,欲言又止的样子。他想问刚才那群人是怎么回事,他想问卡妙到底是谁。可是这些问题却又都好像与自己无关。气氛有些尴尬,在没有人群的街道上面,晚风吹得更加猛烈起来,让人感觉只要继续这样下去,太阳就无法升起一样。

“快要到早晨了,我们再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卡妙忽然开口,低沉的声音穿破了黎明前的黑暗“走吧。”

脚步声迅速响起,又带起了另一个脚步声。这边街头逐渐恢复了原本的宁静,高耸的楼层阻挡了天际的月光,他们曾站过的这一条死巷,原来竟是那么阴暗古旧。

米罗跟在卡妙的身后,每走一步都觉得踏实,仿佛这十六年来一直在寻找的东西,就快要找到了。心中被挖去的空缺,难道竟是这个人么?血红色的长发不曾在记忆中出现过,那种置人于千里的冷漠神情更不像是与自己的生活会有所交集的人所能表现出来的。不过在酒吧里的一面之缘,自己为什么又敢这么放心地跟着他走呢,甚至连一句去哪里都没有问。

卡妙带着米罗来到了一栋老式公寓,这里就是他住的地方。在市中心少见的过渡带里,这么一栋简陋的建筑却也并不显得突兀。上了楼梯来到四楼,卡妙熟练地拐过走廊来到门前,从口袋里摸出钥匙。随着门把转动的声音,米罗也看清了房间里的景象。

四处散乱着染血的绷带,一股干涸的血腥味混杂在死闷的空气里,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气味,这种令人难受的味道大大的刺激到了米罗的嗅觉。他不自觉地捂住嘴和鼻,向后倒退了几步。

注意到了米罗的举动,卡妙立即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跑进屋子打开窗户,夜风迅速灌入房间吹散了一些方才的怪味。米罗这才适应了点,随即也走进屋子。这哪像什么人住的地方,房间的面积大小和自己的住所虽然差不多,但是除了一个床之外什么都没有。床头旁边的地板上杂乱无章地摆放着几个水杯和一些药片,米罗看着卡妙神情自若地走到床边坐下,扯下手肘上的衣服布料,随手拿起了一条用过的绷带覆在伤口上面,像是要包扎的样子。

米罗皱起眉头,快步走到他的旁边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绷带。卡妙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只见手中一空,抬起头正好对上了米罗的满脸不悦。

“你怎么能用一些用过的绷带包扎伤口?很容易感染知不知道!”

卡妙并没有太大意外,似乎早已想到米罗会这么说了。跟着站起来抢过被他夺走的绷带,以最快地速度绑在伤口上,也没有管米罗脸上吃惊微怒的表情。等一切完毕之后才缓缓抬头正视米罗的眼睛“要知道,我现在并没有闲钱花在这些东西上。米罗先生。”

“你怎么知道我叫米罗?!”

“忘记了么?我们曾在酒吧见过。”

面对米罗的疑问,卡妙并没有表现出过大的反应,只是淡淡地一笑。原来他认出自己了,米罗心想。尽管这些天他经历的斗殴事件不少,看见的血也不少。但仍然无法想像,卡妙的生活是怎样的。这些散落在地上沾血的绷带代表了些什么,多少的杀戮和鲜血,多少的悲剧和罪恶。

眼前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人,又是怎样背负下这种生活的。

“怎么,难道你忘了?”

卡妙的声音把米罗拉回现实,他连忙摇头“我还记得,你就是那个留下一杯血腥玛丽的人吧。”

看着他眼中闪过同那个时候一样的失落,那一天在酒吧里神情落寞的男生,是米罗这辈子都不会再忘记的面容。自从那一天之后,米罗会时不时地想起这个人,却又不知道在想些他的什么。

卡妙似乎没想到米罗还会记着那一次的邂逅。他有一些惊喜,外表却一点也没有表露出来。米罗见他不搭话倒是更放松了,开始无所事事地四处转动眼球观察着这个房间。房子简洁的有些令人吃惊,可是能在这里住下的人才更让人吃惊了。

米罗曾经也是住在贫民区的人,可是自己的那个家虽然破陋,但是能保证生活的家具总还算齐全。不像这里,除了一张床,就只剩下满地的绷带了。这令米罗十分怀疑卡妙的职业到底是什么。

“这里什么都没有,你就别在意了随便坐。”

犹豫一下之后米罗踢走了脚边的绷带,就地坐了下来。

看着米罗的样子,卡妙有些好笑。皱着的眉像是孩童一样,目光也是清澈无比。在那样的环境下还能保持着这份本真,大概也就只有他一个人了吧。没有被社会这种杂炉所污染,也没有和罪恶同流合污,没有毒药能够侵蚀进他的身体里,还是和刚出生时的他一样。

和很久很久以前的他一样。

“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米罗受不了卡妙的沉默,也受不了无声的房间。血腥味比起刚来到这里的时候,虽然已稀疏了许多,可是一扇小小的窗户还是无法将它们全部驱散。

“啊,算是吧。”卡妙看了看米罗,看样子像是刚从酒吧下班。在回家的路上碰到了这种倒霉的事,谁都会觉得不好受吧。

“哦!我跟一些朋友合租了一间房子住。”米罗顿了顿,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忽然和卡妙说起自己的生活,明明应该是不相干的两个人,或许是因为这种让人觉得难受的环境,不能再加上一个令人难受的气氛了。“不过你还真能在这种环境下住下去啊,要我肯定就不行了。”

“习惯也就好了。”

“住在这种地方也能住习惯?!”

卡妙苦笑了一下,伸手抚上自己的伤口。低下头的时候刘海盖住了眼睛,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话。米罗没有听见,反而在恍惚中看见他的神情伤感。他孤零零地坐在床边,清晨的风从窗外飘进来,有一股冷飕飕的感觉。天边泛起的红光远远不能燃退这股冷气,反而使卡妙看起来分外的孤单。

其实他早已习惯了一个人。如同习惯这样的生活一样。

因为太阳升起的总是太晚,一次又一次地与阳光错过后就没有了再见的机会。


date/20080802